第六章 1 悠悠比目,幽情谁诉
之秋出了玉生香,远远看见碧云站在犊车旁向自己招手示意。之秋一上车,便见晏清坐在车里发呆,表情却有些怅然若失。
之秋心中好笑,存心想戏弄一下晏清,便伸出五指在晏清眼前晃了一下,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晏清愣了一下,说:“还不是想你这丫头到哪疯去了。”
之秋笑道:“我还道你是掉了东西,没想到是失了心。”
晏清的脸刷一下红了:“什么丢了东西丢了心的,我竟不明白。”
之秋笑谑道:“好好好,你只当我是胡说。不过说来也有趣,刚才我去玉生香寻你,可巧看到有人身上佩了块比目合欢佩,看上去很是眼熟,我又认出了你亲手打的缃色络子,只道是他偷了你的,立时便要叫嚷起来。”
晏清冲口而出:“然后呢?你可真喊了?”
之秋眨眨眼睛道:“当然是……我转身出门寻玉佩的旧主人来了。”
晏清一时语塞,气道:“我再不理你这促狭鬼。”
之秋忙道:“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成么?那比目佩真是你给那人的?”晏清含羞点点头。
之秋笑道:“这书生倒是有副好皮囊,只是不知道人品心性如何。这一趟出门,我不曾有‘花前月下’,竟是冯二小姐‘琼瑶相报’了。”
晏清越发害羞,拿手指去刮之秋的脸:“这丫头越发没羞没臊了,言语间一点遮拦都没有。这话也是乱说的?”
之秋道:“瞧你平时笨嘴拙舌的,今天顶我倒是伶牙俐齿,跟连珠炮似的。我也不逗你了。你且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你的玉佩怎么会给了他?”
晏清的脸上的绯红褪成了桃花般的淡粉,眼波都变得温柔起来:“方才我去买脂粉时,玉娘正巧不在。万公子是新来的,不知道咱们府上买东西只需记帐无需银两,见我身上不曾带钱,而且被他问得有些尴尬,便说:‘姑娘莫急。这些脂粉在下买了送给姑娘便是。下次记得出门照看好钱袋。’他是这样好的人,以为我身上没有银两是因被人偷了去,怕我尴尬,因而替我付账解了围。”
之秋并未细想,脱口便道:“那玉佩如何到了他手上?”
晏清摇摇头:“我当时很不好意思,便说让这位公子把住址告诉我,我回家后让下人送钱过去,结果他说万某虽清贫,但是送姑娘几瓶脂粉头油聊表心意还是够的。我便把那玉佩给他作回礼了。”
晏清说完,淡粉色已经蔓延到耳朵上,娇羞之态甚是可爱。之秋道:“你我虽是不出闺门的小姐,不了解市井行情,但是你那比目合欢佩能买下整个玉生香了你难道不知?更何况,你头上随便一朵珠花就能换几十两银子,为何偏偏要给他比目佩?这类物件怎可随意相送?”
晏清低声道:“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合欢百年,相依朝暮。比目合欢佩,寄寓长相厮守。”
之秋道:“玉生香人流混杂,若被人看了去说嘴,岂不是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晏清道:“我并未想到此处。那时,我只觉得,万公子对着我一笑,我的心里就暖了。之秋,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温柔仗义的好男子?”
之秋听到晏清说的话,心中一紧。自己与晏清相交多年,深知她一向温婉含蓄,言行淑慎,没想到此番竟如此不冷静。这万扬虽态度温柔,但归根到底这该是他送迎宾客的本分,不算什么可圈可点的品质;仗义更不知从何说起,若晏清只是粗服乱头的陋颜贫女,恐怕也不会有那头油香粉之赠。然而一向矜持的晏清竟把比目合欢佩给了他,只怕电光火石之间已是动了真情。自己身在局外,纵然与晏清亲厚,但尚未知晓万扬底细前,怎好妄下定语?
晏清并未发现之秋愁眉紧锁,仍拉着之秋道:“之秋,你方才见万公子,觉得他如何?”
之秋见晏清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如何忍心让她失望,只得强笑道:“还好。你心仪之人,怎能差了。”
晏清温柔地笑了:“我也觉得。”
之秋估计今日一路都会被“万公子”三个字阴魂不散地缠着,正色道:“晏清,你是真的喜欢他?”
晏清认真地看着之秋的眼睛,点了点头:“在玉生香里,看他低头细心地为我把那头油脂粉包起来,我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住了,这样就可以一直与他这样静默相对。纵有万千珍宝摆在我眼前,却没有一件比得上他亲手认真包给我的茉莉头油、凝香蜜粉和他帮我解围的心意。”
之秋觉得晏清的表情就像做梦一样,心中竟有些恐慌,忙强作笑语:“你这丫头疯魔了,定是方才背着我吃了几口酒,竟开始说起胡话来。”
晏清摇摇头,认真道:“之秋,我心里明明欢喜得紧,迫切地想再与他相见,可又不得不把他深埋心底,把这场相遇当做南柯一梦,然后做回我矜持稳重的冯二小姐。这一刻我竟然无端恨自己为何生在冯家。若我只是市井丫头,我便能大胆去告诉他我的心意,不用管那些见鬼的约束。这些都是我此刻心底里最真的话。”
晏清一席话把之秋说得呆住。之秋低下头,忽然想到,当年的姐姐,曾经温顺守礼的姐姐,是不是也怀着如此强烈的感情抗婚逃走?是不是也用这样坚定而温柔的眼神,传达着“拼尽一生休”的飞蛾扑火的倔强?姐姐出走已有三年,不知她和樊若水如今是否已如愿隐居于山水间长相厮守,是否已有了小儿女膝下承欢?良缘孽缘自有天定,只希望姐姐和晏清都能为各人的不顾一切求到一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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