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朱楼燕语,不知前路

　　之秋听言，自是不解：“难不成这小姑娘是冯夫人给冯大人买来的妾？她看上去还没我大呢。”

　　方氏摇摇头：“冯大人与早逝的发妻生有一子，如今随其叔父戍守军中。凌氏过门后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取名玉箫，全府上下无不爱如珍宝。只可惜十岁不到就暴病早夭。夫人心痛如狂。民间方士说是因为‘玉箫’之名暗合‘弄玉吹箫’之典，以致早早跨凤归仙。自此之后夫人一直未有生养，反而是买回的小妾和收房的丫鬟各生一女。夫人一心思女，一日遇到一个瞎眼的姑子，说玉箫小姐跟夫人只有半女之分，多年后凤去燕归，必有转世托生的来续那母女缘分。因此冯夫人近两年来把远近亲友的女儿几乎都见了个遍，如今更是连那偶然连了宗的村妇之女也算上了，弄了个人仰马翻。”

　　之秋摇摇头：“哪里便有这样巧合的事？只怕把天翻过来也找不到。”

　　方氏只是叹气：“这也是为人母的一片痴心啊。”

　　母女俩正说着话，犊车已经回到了韶府。韶自深的书童知书早已候在门口。方氏一壁在锦意搀扶下走下车来，一壁问知书：“可是老爷有事吩咐？”

　　知书跪下道：“回禀夫人，老爷请二小姐一回来就到书房去说话。”

　　方氏眉眼间一丝忧色划过：“书房里可有客人？”

　　知书道：“书房里除了老爷外，只有识礼在内伺候，连二夫人今日来送汤水都没让进去。”说罢环顾下四周，又悄声道：“夫人，今天您带着二小姐刚走，老爷便请了给大小姐诊病的秦太医来府里请脉。老爷和秦太医在屋里说了老半天，之后便独自进了书房，又让小的在门口候着二小姐。”

　　之秋发现母亲在听见知书提到“大小姐”的时候神色极其不自然，但又马上掩饰了过去，心中诧异，却又不好问的，只说：“母亲可是担心大姐姐？我们去看看大姐姐好不好？我真的很是想她。”

　　方氏立刻道：“不可！”之秋不料母亲如此反应，竟一时呆住了。

　　方氏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温言道：“你大姐姐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万万不能去扰了她。”

　　方氏很怕之秋接着问下去，便催道：“你父亲找你呢，去晚了他又该说你。”之秋应声去了。

　　看着之秋的背影，方氏深深地叹了口气，朱门飞檐阴影深重，遮住了她眼中酸涩的泪意。

　　之秋慢吞吞走到韶自深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紧闭的门。开门的吱呀声让她心里猛然一惊。她不得不承认，去父亲的书房从她晓事起就是一件极压抑的事情。因为父亲对她的说教内容似乎从来都只有----光耀门楣。

　　韶自深背着手立在一扇秋意山水屏风之前，注意到之秋不声不响低着头进来，便板起脸训道：“都是你母亲惯纵了你，越发连礼数都不懂了。进门竟不知通报，一点体统也没有。”

　　之秋咬咬唇，退回了门外道：“父亲万安。都是女儿自己莽撞，并不干母亲的事。”

　　韶自深冷冷地看着之秋，半晌才肃声道：“为父找你只为一事。身为我韶氏子孙，理应巾帼不让须眉，以光耀门楣为己任。想我韶家前朝风光鼎盛，二十年前睿帝宠爱的琳妃便是你堂姑祖母。本朝你表姑母以诗书见幸于先帝，得封贵嫔，宠冠六宫，连皇后也不敢轻慢，一家老小何等扬眉吐气。如今衰落至此，当今后宫竟一个韶家女子也无，莫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子孙不与先人争气的缘故。”

　　这些陈腐说教之秋听了近十年，几乎能倒背如流。只是韶自深正说到兴头上，之秋于情于理都不好驳回，只得低了头假作认真。

　　韶自深接着道：“你大姐姐福薄，空长了一副好容貌，本来为父已与宫中打点好，凭你姐姐的才貌，只要燕王见了画像，封妃便不是难事。结果你姐姐极不争气，白白把大好机会拱手让与他人，辜负为父一番心意。如今秦太医打听得清楚，宫内又将采选名门淑女入宫。你姐姐病着，又曾是皇族退婚之女，自是不成。为父已托了秦太医打点，届时便由你代你姐姐入宫应选。”

　　之秋一愣，脱口而出：“我不去。”

　　韶自深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说什么？”

　　之秋索性豁出去了：“我说我不去。父亲，有句话哪怕今日您怪责我僭越，我也不得不说。您既说我韶家子孙须以光耀门楣为要，那为何只逼女子为妃，不令男子入仕？韶家旁系叔伯家里多少男儿日日无所事事，却把光耀门庭之望皆托于姊妹们的裙带上，说出去岂不羞煞了人？”

　　韶自深怒道：“好！好！今日竟也轮到你来给我晓之以理！你和之春还真是姊妹同心，不把老父放在眼里！简直忘了根本！”

　　正巧知书端着小茶盘进来，猛然听到老爷提高声音训斥二小姐，见势不妙，只怕老爷要动家法，忙给守在门口的识礼使个眼色，让他去找夫人来救场。

　　之秋不由悲从中来，大声道：“父亲，我和姐姐何曾忘了根本？只恨我不是男儿身，不得封侯拜相，驰骋沙场，只能以美色为家族谋求外戚之利。我们忘了根本，可你又何曾记得为人父亲的根本？你明知姐姐心有所爱，却仍逼她嫁给燕王，这才逼得她卧病不起。我和姐姐虽是韶家子孙，却也是您的亲骨肉。姐姐卧病三年，你可曾去看过她一次？”

　　韶自深怒道：“我是没看过她，那是因为这个不识轻重的丫头根本不在府里！”

　　话音刚落，韶自深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厉声道：“滚出去！”之秋见惯了韶自深的冷脸，并不曾见他如此愠怒，一时吓怔了，赶忙退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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