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疤痕 捉虫_ :з ∠
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车刷不停地左右摆动，明明昨天还是艳阳高照。
睡一觉，很快就到了。周父和亲戚在大声交谈，周然扭着头看着街道，一个人的站着走着的，都在低着头抠着手机，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安。
爷爷奶奶看到车来了，很早就从屋子里出来。亲戚笑着迎上去问长问短，只有周然，像个外人般，抱着手里唯一还算得上暖和的被子，在雨里打着哆嗦。
不知道什么时间开始，就这样了，在自己人身边，只是个局外人。
之前爷爷奶奶一直打电话，说他们想周然了，想要她去看爷爷奶奶。周然一直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她控制不住地，过往的那一幕幕总是不由自主地强制插入脑海里，忘不掉。
依旧是除夕夜前夕，那天，爷爷奶奶姑姑姑父来了自己家。
半夜十一点半，楼下想起急促的敲门声，邻里的狗交相狂吠着。顿时，寂静的黑夜热闹起来。
周母在沙发睡着，穿衣开门。
周然还以为他们终于舍得回家看看了，却不是这样。表面宁静的日子被突然的造访打破。
四人刚进门，直奔周父屋子，周父早早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吵醒。
周然坐在自己床上，一墙之隔。她靠在床上，桌子上摆着电脑，电脑黑屏待机，很久没有动的样子。
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听着隔壁的闹腾。
有人好像跪下了，有人在劝阻着，跪着的那个是周然奶奶；有女人在尖着嗓子哭着大声嘶号，是周然姑姑；有人小声在门外低声议论什么，是周然姑父和周母。
好一出狗血电视剧，不愧是来源于生活。周然弯起嘴角，有水滴一滴一滴打在电脑键盘上。
周父之前欠周然姑姑的钱，真好，全都来要债了。
周然坐在床上，思绪回到半年前的暑假。
她一时兴起，想着好久不见，去看望爷爷奶奶。本来一团和睦，后来就变了味道。
奶奶煮了一桌子好菜，周然摩拳擦掌打算大吃一番。
这时候，周然姑姑在旁边笑着开口：“你妈药钱你带了没？”
拿着筷子的手顿在空中，“没有。”
“你妈没让你拿钱啊？”
“......”周然知道母亲最近一直生病，药钱花了不少，也知道是借他们的。
临走时候，周然问周母要拿钱还他们不，周母低着头正在择菜，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你还，我回头给他们打卡上。”
没想到，这次直接问她了。
“她说回头给你打卡。”
“你来了，直接拿着多好啊。”
周然奶奶在旁边符合附和：“你妈拿着我和你爷爷退休卡，上面的钱都取出来干嘛了。”
“我上学，花的多，和我妈没关系。”周然放下筷子，一桌子吃的刺眼得很，看着发呕。
“你奶奶和你爷爷一直供应你上学，钱都给你了，没了养老金......妈，看你，天天给她那么多钱，我看着都嫉妒呢。”周然姑姑说。
“对啊对啊，我们养老金......”老人浑浊小小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脸上却挂着不相符的笑，像个假惺惺谄媚古代君王的奸臣。
周然明白了，截断她的话：“我负责你们养老行了吧？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周然起身，离开，桌子上的饭一点没动。身后传开爷爷的训斥声：“你们迷了心啊？问她要钱！”
天气酷热，八月的烈日烤的周然脑子嗡嗡地响，刺眼的阳光直直扑进眼睛里，脸颊晒得发烫。
柏油路上软软的，一步一个脚印，沥青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周然觉得整个人头脑混沌不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正午的街道鲜有人，整个世界仿佛被晒化般，自下而上冒着烟气。
周然掏出手机，拨了号码，语气毫无波澜：“妈，他们问我要钱了。”
电话那边沉默良久，“你没给他们说啊？”
“说了，他们在意的不只是这些钱。你知道吗？他们来和我算账了，要我以前花过的钱呢～他们还要养老金呢～”周然笑着说。
“......”
周然不管周母，继续道：“他们问我要钱啊！你知道么，问我要钱！我才刚上大学！这样合适么！他们觉得合适啊！不是一家人么！亲兄弟明算账么？还是唯恐我以后忘了他们的恩惠，把他们丢在一边不管啊！”
“然然，冷静一点。”
“我特么怎么冷静！”周然开始爆粗，“别人的爷爷奶奶都是宠着自己孙女，你知道我每次听着同学谈着自己爷爷奶奶多羡慕么！他们问我要钱啊！你觉得这样对吗！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去啊！我就想好好看书，好好往上考，然后如了他们的愿。他们不是一直想要自己家出一个高材生么！看到我二姑是博士，还认了干闺女。我还能怎么样他们才可以开心满足啊！”
周然声嘶力竭地喊，好像这样就可以发泄长久的不满愤懑，所有积累已久的情绪火山爆发般，话格外多。血液仿佛齐刷刷都冲在脑门上，视线模糊，身子晃了晃，扶住旁边的墙，稳了一下。
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个垂死的人，眼睛里一片鲜红，咬着牙狠狠道：“当然，我会给他们养老，有了钱，砸他们一脸，滚去养老院养他们的老吧！”
喘不过气般，她重重呼吸着，好久，冷静下一点，语气里满是疲惫，叹息般说道：“我想回家了，我不该来的，我再也不要来了......”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无措地寻觅着自己回家的路，“我想回家，我明天就要回去。”
“嗯，明天回来了，我一会儿就去打钱，你回来吧。”
这次，更好了，四个人，除夕夜前夕，来讨债了。
周然关了电脑，缩进被子里，却阻不了断断续续的悲叹，尖叫，怒吼透着两层被子传进自己耳朵。
隔壁家，有孩子在大声哭泣，大人边哄边骂。
外面，邻近几家的狗不停吠着。
周然翻了个身，捂着胃，像是有无数根扎混着无数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来爬去。
夜深了，终于安静下来，周然疼醒，双手死死抓着衣服，双腿蜷曲到胸前，睡衣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浑身冰冷。脑门上的汗聚集在眉头上，越来越多，就顺着眉头流进眼睛里。
周然起身，去卫生间，胃部翻腾。
第二天，她是在地板冻醒，冷冰冰的地板贴着薄薄的一层睡衣，早晨的寒意像刀子般刮着骨头。
双腿颤抖，软作一片，好不容易回了床上。所有人都没醒来过。
不出意外的，再醒来时，她是在医院了。
周母中午见周然怎么也叫不醒，怒气冲冲上楼，掀开被子。
周然面无血色，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周母吓得急忙叫来周父，不等吃饭，开车把周然送到医院。
周然的胃向来不好，上学期间更是恶化。生下来就体质虚。后来，又得过心肌炎，不能情绪过于激动。医生告诉他们，再晚一点，也许......
那晚起来后的事情，周然记不清了，只记得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依旧围绕着重重叠叠各种各样的刺耳叫喊声。
几天后出院，一切没有变化，除了锁骨上多了一块已经凝了的疤痕，并不深，只是周围青青紫紫，看上去很严重。
大概是昏倒时磕到的吧。这些，那些人永远不知道了。
“小然，你看，奶奶胳膊疼也能给你做饭～”周然奶奶的声音打断她的回想。
周然抬起头，望去，奶奶脸上依旧挂着“关怀备至”的宠溺般笑意，和那天的一样。
她别过脸，看了看面前一碗炖在一起菜，没有一样喜欢的。
“我吃饱了，出去转转。”同样，和那天一样的话。
那天后，她真的再也没有来看过爷爷奶奶。这次已经是两年后了。
可笑的是，一切反了过来。小时候她央求着他们回来，他们拒绝。这次，她是那个拒绝的人，更为彻底。
他们不止一次打电话，口上一次次说着自己的想念，和过去的周然一样。周然不以为意，那张布满虚伪笑意的脸始终刻在脑海里一般。
时间久了，她也原谅了，但是原谅并不代表就忘记了。
她记得这些，再加上后来周父周母矛盾日渐激化。周父生气骂人时候经常口不择言，“你怎么不去死”，“□□”......不仅仅是骂周母，有时候会牵扯到周然。
那段时间，看到高楼就想爬上去，然后跳下来；有车驶来，就想直接走上去撞上去......不吃不喝，一天除了睡还是睡，醒来继续睡......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完了，每次在理智的边缘，她就想起，生命只有一次，没了就真的没了，不然就辜负了一直的忍耐。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却抑制不住地，想堕落下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需要管。最后提前缓考回家，看了医生，说是抑郁症。她也会抑郁。
不过这样挺好的，周然终于可以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日出日落，她终于可以忘记其他的，让一直匆忙前赶的自己停下来歇歇。
医生提起来许多问题和治疗，周然只是淡淡地扯开话题，最后拒绝。心病需要自己医治，时间总可以治愈一切。
别人的帮助，不能治根。况且，她不相信别人。亲人都靠不住，怎么相信。
周然用了一个月，每天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无数个人在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她一次次萌生出就此结束的念头，再一次次断绝。
后来她还是压制下一切消极，想要毁灭一切的情绪，就这样，走出来了。
坐在回去的车上，周然和母亲打了电话，电话里周母语气满是无力。初一，该是一家人一起团聚的日子，如今，留她一人在家。
周然看着窗子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眼睛里沙漠般荒芜一片。
她抬起手，指甲尖利，烦躁地抠着结了薄痂的深深的疤痕。
时间像是一个玩笑，沙漏一般，看似慢慢悠悠，一天一天，却快得抓也抓不住。
毕业季，春末校园里随处可见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毕业生，笑意盈盈地摆着姿势，以花红草绿为背景，留下最后的影像。
年轻的学生，万物复苏的春夏之交，每个角落，都诉说着青春，诉说着美好。
周然早早离开了，交了毕业论文，没有参加年级毕业合照就离开了。
合照是和自己在意人的留念，和不认识的，没什么好照的。
已经找到工作的，忙着找工作的，已经考研成功等着开学的，四处旅行的......
周然的路只能一人走，闷在家里，偶尔听到外面邻居遇到周父周母会问及自己回来没，只是面里的日常问候。
家里冷冷清清，白天只有一个人，夜里三个人依旧形如一人。
周然整日埋在书里，划着日历，看着那一天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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