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天
窗外阴沉的天,云压得低低的。细雨淅淅沥沥,雨滴打在地上,碎成无数滴,融入脏水与泥泞,就像她已经破碎的命运。
教室里,安静的令人不安,只有笔沙沙的声音和哗啦啦翻卷子的声音。
正对面,挂表滴滴答答永远向前走动,时间不等人。还有五分钟就要交上自己烂的一团糟的答卷。
周然挑起嘴角,笑得无比难看,周围人都沉浸在最后斗争中,只有她一个,等待最后的判决。
桌子倒放着,腿完全伸不开,压抑地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狭窄密封的盒子。
周然大力转了下发麻的身子,侧向另外一边,桌子在撞击下发出很大响动,惹得老师朝她这边不满地瞥了许多眼。
直到现在,终于放弃了,从昨天第一门政治考完就应该放弃的。
昨天,一天考完后,回到临时旅社。
手机上不停跳着消息,群里面发了答案:
甲:噫嘻嘻嘻~哥这次稳过,选择才错了十几分。
乙:能不能不对答案啊,对了自己乐可以吗?
周然想,这是个同病相怜的。
丙:哎哎,大家不要吵。
呵,这是个和事佬。大概属于考好了没事干的。
选择题五十分,周然足足错了快要三十分,大题死也不会二十多分。第一科,不及格,就宣告了她的失败。
在平时做题时候,她永远秉着随便的态度,一次过,绝不纠缠。所以失误率也是很低的。
考场上,犹豫再三,改了又改,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自信和平常心。
周然就败在了不相信自己。她还苦中作乐数了数,最后五分钟,改错了十几分。
她总是这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毛病,改不掉,从小时候就这样,犹豫,不够果断。
十几分,判决了她的出局。
岔开腿,坐在床上,旅馆昏黄的灯看上去无精打采,外面雨已经连绵不断地下了两天。
脑中一片空白,嗡嗡地响。眼镜片上大滴大滴水渍连到一起,看不清任何东西。
微信通讯录,没有一个可以可以倾心交谈的。翻开手机通讯录,她颤着手拨出电话。
电话那头热闹极了,背景里面圣诞歌循环着,欢快极了。对了,明天是圣诞。
”然然?考完了?吃饭没?天真冷啊。”周然母亲略激动,嗓音在聒噪的背景音乐里高了好几度。
周然母亲只是商场一个小职员,每个月拿着最低一千的工资,养活着整个家。
”妈,我想二战。”周然语调依旧一成不变。如果看不到泪水沾湿的床单,只会以为她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周然母亲沉默了,再开口时,语气冷上了许多:”成绩还没出来,你总是太悲观......”
周然抑制不住自己情绪,考不好就是考不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给失败找理由,抱着莫须有的希望。
”不好就是不好!我没有悲观!”她抬高声调,失控般叫出声。好像这样可以给自己慰藉,好像扒开血淋淋的现实就可以可以惩罚自己。
周然母亲没再说一句,淡淡地回了句:”复习二战的事情再说吧。”
电话直接挂掉。周然听着机械的冷冰冰的电子忙音,心里凉嗖嗖的,又仿佛千斤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
好想找一个能说话的人,谁都好,只要可以理解自己......
可是,她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怎么能奢求别人的理解。
周然脑子一热,发了条朋友圈。放下手机,呆呆得一动不动。
片刻,又抓起手机,删掉。
何必呢,把伤疤什么的撕开给众人看,求安慰么?确实是求安慰。
或许惹来的是嘲笑,讽刺,幸灾乐祸。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自己。
僵坐着一天浑身疼得厉害,却翻来覆去,熬到了三点才睡。她想了许多,许多假如。
后来,只得出一个结论,她要坚持下去,即使很多人不理解,也要坚持下去,走到最后。笑不出来的话,爬也要爬到最后。
只睡了两个小时,今天是考试第二天,她依旧早早起来。
城市还处于浓郁的黑暗中,所有人都还在梦乡,她开始看书。
即使注定了出局,周然也要给自己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时间到,停止答题......”
周然回过神来,认真有礼,双手交上了写的一团糟的试卷。
离开教室,各色各样的伞,像是漂浮着的花在水上打着旋。周围,有三三两两同行的,有成群结队的。有说笑打闹的,有相互吐槽泄愤的。
周然孑然一身,粉色略带锈斑的旧伞压得低低地,隔开了所有人声车声,隔开了自己与这个世界。
她匆匆离开人群涌动的考点回了一个人的旅馆,收拾着东西。
来的时候满是期待,离开时候心沉到了最低处。
雨越下越大,等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衣服被斜斜的雨丝打湿一半儿。冬季刺骨的寒风刮来,衣服僵硬地冻在了身上。发丝黏在脸上,难受得很。
无奈,她只有伸着手,露在伞外,等待着出租车。一辆辆出租车急促过去,溅起一滩泥点子,乱了马路上映着城市灯红酒绿的水洼。
没有一辆车停下,哪怕顺路。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奔波着,谁会多瞧谁一眼。
还好,还有一个司机,停在她跟前。摇下车窗,问了问哪里,顺路。
周然很是感激,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开着暖气的出租车。副驾驶上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和司机相谈甚欢。
周然头靠在窗上,随着汽车震动,磕磕碰碰得撞着略为冰凉的车窗。
窗外,商场前,挂满了彩灯礼盒的圣诞树笔直孤单地矗立在风雨中。装饰华丽,内里却是一棵早就已经死了的枯树。从街道传来和周然母亲商场同样的圣诞歌:
”lank
,t
s
itistoride
insleigh...”
”那马儿瘦又老
它的命运多灾难
把雪橇装进你旁边害的我们遭了殃嘿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多么可怜,周然想,不知道在可怜老马还是遭殃的人们。悲剧的歌词却如此欢乐的调子。
她和着窗外飘进来的歌曲哼哼两句,没意思,继续扭头看着窗外。
司机和”副驾驶”从头嗨到了”副驾驶”下车。周然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接下来又上来一位同样考研的男生,高高的个子憋憋屈屈地窝在狭小的车厢内。司机换了个话伴。
谁都可以聊的开,谁都混得像好久不见的熟人般,也不失为一件本事。
青年离开后,车厢彻底静下来。
司机开始有话没话找周然:”姑娘考研啊?”
”嗯。”
”考研好啊。姑娘打算考哪里的?”
”G大。”
”G大不错啊,发展方向好,位置好,balabala”最后像是演讲后发表总结一般,”总之,别待在这里了,我从G市回来就后悔啊,环境不好,工资还低......”
周然只是静静听着司机的长篇大论,直到提到在G市工作过才有了反应。
”那为什么回来?”
司机只是说太累了,周然不置一语,心里对他的好感又降低一些。
”姑娘你什么专业啊?”
”外语。”
”我侄女儿啊就是外语啊,现在在上海工作,公司老总留都留不住她。知道不。”司机颇为得意地,”后来她自己开了公司,现在有了自己的别墅,还有个不错的老公...”
周然眼神透过雨幕,看到很远的地方。这应该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吧,幸福的家庭,完美的事业,爱自己的,自己爱着的,自己追求着的......
可是,这个世界哪里那么多完美,还都恰好砸在你头上。
司机越说越肆无忌惮,直接跳跃到私人问题:”姑娘有男朋友吗?”
周然怔了怔,略为不快地轻轻皱皱眉头:”没。不想着这事儿。”
”这样不行啊,女孩子比男孩子。女孩子迟早要嫁人,一个人不行的。男孩子就不一样啊,男孩子到了三四十结婚也没问题。男孩子承担的也比女孩子重......”
嘲讽地掀起一边嘴角,这样的话不知道多少人和自己说过了。
口号很是响亮,男女平等,传统的观念却是根深蒂固。女人只是男人的依附。
她周然,不是男孩,真是对不起。可是,她周然偏偏就是女孩了。
周然降生时候,爷爷奶奶信基督,一直祈祷着要一个男孩子。很不幸,周然母亲大出血,差点丢掉两条性命。
周然爷爷奶奶退而求次地祈求上帝,不要孙子了,只要平安,孙女儿也好。
也是赶巧,话音刚落,就传来母女平安的消息。
所以,周然不信,但不抵触。说不清的,就不能下结论,敬畏着便好。
有了信仰,人就可以约束自己。
周然母亲因为生下不是男孩,还在虚弱中就受了一番冷遇,身子后来更是落下了病。
周然母亲不止一次向周然抱怨着她爷爷奶奶的不是,周然默默地听着,却是牢记下来,潜移默化。
她也知道自己向来不受重视。亲戚家的男孩子来自家,爷爷奶奶就高兴地脸上的褶皱堪比核桃。并不是至亲,却亲昵地堪比至亲。
哪个才是最亲的那个?周然有点搞不懂。
她只是因为是唯一的那个,才没有遭到冷遇......
这就是处处歌颂着的男女平等。
司机看自己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渐渐默了,车厢陷入尴尬,直到周然宿舍。
司机才咧开嘴:”姑娘,26。”一口一个姑娘甜的牙齿都要掉了。
”......我去的时候才十五。”
”天气不好,而且堵车,走的市郊~”司机不自然地笑着。
周然只怪自己上车没有问清楚价钱,这司机饶了一圈,全是为了载其他客人。默默吃了哑巴亏,再长了一个心眼,算是花钱买教训:”只有50。”
司机翻翻包:”找不开啊,今天还要了一个人三十多,都没说什么。”
周然懒得和他争辩,雨黏在身上,整个人心里一团火。
”算了,给你按25了,便宜点,只有25零钱了。”司机的口气,就好像周然占了他多大便宜。
带着讽刺,接过经过无数人手的25块钱。周然还是说了句谢谢,大步走入雨幕中,一脚踏入水坑,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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