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四回 蝶化庄生讵可知 上
大牢设在旗营的西南面,杭州将军诺罗布得知胤禛胤祥午后要来,早早地率领一班都统总兵守尉参将等穿戴整体,候在旗防城外迎接。胤禛胤祥既然已经表明了身份,便不再是私访,而是奉旨的钦差。
诺罗布远远地看见灰尘扬起,几十个侍卫拥着胤禛胤祥而来。胤祥身穿四龙朝服,头戴红绒官帽,骑着一匹暗色的高头大马,按辔徐行。胤禛伤了胳膊不方便骑马,坐在一顶八人大轿内。轿马刚到城门口,只听三声炮响,众人一齐跪下“恭请圣安!恭请四皇子十三皇子福安!”
胤禛一脸肃穆地下了轿,拱手道:“圣躬安泰!”这才与胤祥一同扶起了众人。诺罗布笑说:“卑职在将军府备了一桌薄酒,好给四爷十三爷去去晦气。”
胤禛推辞说:“我们在外面办差向来不吃席面,这是老规矩了。还是请将军带路,我们先去牢里看看。”
诺罗布不敢坚持,自己带路,引胤禛胤祥进了大牢。
外头是三伏酷暑,众人穿戴着朝服,早就是汗流浃背,到了大牢却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胤禛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森,走到最里头见大门上嵌着狴犴(1)的铜像,便知道是到了死牢了。
张懋龄被单独囚在一间,带着木枷、脚镣,锁在一块青石墩上。胤禛转头对胤祥说:“你陪将军出去走走,我有话要单独问张懋龄。”
见死牢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张懋龄两个,胤禛一脸郑重道:“张懋龄,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问你,事涉你张家满门性命,你要小心回答。”
张懋龄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可以说的,自然告诉你。”
“你谋反一事,令尊可知情?”
“他全然不知。他只道我荒废课业,整日出入的是画眉巷,结交的都是下九流的人。”
“洪门的产业都是由何而来?逆众何以为生计?”
“事涉洪门机密,我不能说。但这与我父亲没有干系。”
胤禛说:“洪门逆反的事情,我这几天就要递折子上去,不日你就将被押往刑部大牢,到时候免不了来回用刑。你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可恕的。我只可惜你父亲,半辈子忠公廉能,却要被你连累掉了脑袋。还有你兄长,这么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也没个好结局。”
张懋龄本屏着呼吸仔细在听,见胤禛停下话来看他,勉强说道:“自古忠孝两难全。”
胤禛接着说道:“你这案子要到了京里,到了刑部,证据确凿,大清律上写得明明白白,便是圣上也没办法赦免你家人除非是你在路上就出了事,死无对证,就还有转圜余地。”
张懋龄心里大惊,面上却淡淡一笑说:“我没想到四贝勒能专程来与我说这话。”
胤禛也朝他笑笑:“我早说过,我们道虽不同,我心里敬你是个君子。”
张懋龄猛地站起身来,神采奕奕:“只是牢里没酒,不然真该为此浮一大白。”他又说到:“我有个君子之托,不知道四贝勒能不能答应?”
胤禛问:“可是为了兰如?”
张懋龄呵呵一笑,慷慨说道:“四贝勒对兰如的情意,我看得清楚,她何用我来托付?我是为了洪门的几个弟兄。我自入洪门以来,死在我剑下的有乱放营债逼得□□离子散的旗兵,有为虎作伥的无赖泼皮,也有不孝不悌逼死亲娘的逆子,但是从无一个冤魂。我那几个师兄弟我也可以担保的,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洪门中人早已看淡生死,我只求四贝勒不要株连到无辜之人。”
胤禛郑重地说:“这我可以答应你。”
张懋龄把头往木枷上重重地叩了三下,以示谢意。他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问道:“我如今已是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可是贝勒爷,人家对您已经磨刀霍霍,你可知道?”
胤禛答说:“我树敌已多,本就是个孤臣。”
张懋龄放低声音到几不可闻的地步:“诺罗布和金世荣各为其主是真的,可他们俩早有勾结......”
胤禛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自己扬声说道:“我算什么?瞧着我身后的太子罢了。”
张懋龄及时住了口。他左右瞧瞧,见四处无人,快速地从嘴里吐出了一枚大如黄豆的红丸,衔在嘴上,示意胤禛取走。胤禛将红丸迅速藏在袖子里,又草草地说了几句,匆忙离开了。
他抬脚正要出死牢,见门边的一间牢房里拘着那日在抱青会馆见过的几个人。李太明盘腿坐着养神,那黑脸汉子却是离他远远的,跷着脚顾自呼呼大睡,还有另两个身上带着伤,斜靠在墙边。胤禛见他们几个虽然神情各异,脸上却都无惧色,心里也不由地心生敬佩。
胤禛胤祥回到驿馆,已是傍晚时分,两人忙了一整天都是饥肠辘辘。胤禛身上还没好利落,驿丞就端上了一碗老鸭汤下的面条,这时令吃倒十分适意,又有几碟如凉拌丝瓜、豆腐皮蛋等清爽小菜。胤祥看了一眼倒觉得比自己房里那些大鱼大肉要对胃口些,索性在胤禛房里一起吃了。饭后驿丞送来了一叠官员的拜贴,两人照例不见,只叫了寿天德在房里来回商议给皇上的折子怎么措词。
三人晚饭都吃的落胃,这几日又见胤禛身体渐渐康复,心情比起前些天可谓是天壤之别。
胤禛想起来,问寿天德说:“你们怎么就知道了张懋龄就是洪门香主?”
寿天德说:“那日我与金大人去抱朴道院找四爷,看见暗室里有炼丹的丹床,虽然废弃已久,却依然有一层红色深入肌理。四爷您请看。”说着寿天德又掏出张懋龄那日交给他们的纸条,往胤禛面前一推:“这三种成药,安宫丸、千金散、小儿至宝丹,张懋龄那天当面说的上清丸、解毒丸反而没写上去,按理说这两种药要用到的牛黄更多些。所以我就推断出他要的不是牛黄,而是因为另一味这三种成药中都有的成分,朱砂。”
胤禛奇怪地问:“朱砂不是遍地都是,云、贵、湘几省都有出产,哪用得着这买椟还珠的做法?”
寿天德笑道:“老朽曾在云南为官数年,所以知道此事。云贵湘所产朱砂多用作颜料,交趾国所产朱砂才是入药的上好原料。可交趾国的朱砂流入中原十分有限,并且多被几家大药号垄断,其中就有广济堂。”
胤禛说道:“是了,那日我见洪门中有人吃了金丹后烈火焚身也不觉得疼,看来张懋龄要朱砂也是为了这个。”
寿天德接着胤禛的话继续说:“我也听说洪门中人念了咒语后刀枪不入,现在看起来只是服了金丹后不觉得疼而已。”
胤祥也凑过来说:“是嘛,哪有真得刀枪不入的鸟神仙!后来我们查了张懋龄常去的几处地方,寿先生一听‘抱青会馆’的名字,就断定说那里最是可疑。”
寿天德突然问:“四爷,你听说过朱砂怕盐(2)的说法吗?”
胤禛眼前一亮:“你是说......”
寿天德说:“嗯,张懋龄的药材仓库是用来存朱砂的,所以绝不可能再堆放食盐。”
胤祥跳起来,猛得一拍大腿:“张懋龄贩私盐的事情根本就是诺罗布有心栽赃!四哥你现下怎么说,我早就看准了是他在背后捣鬼!”
胤禛心里已经豁然开朗,诺罗布得知他们二人为了查张鹏翮而来,故意栽赃给张懋龄引胤祥去查,为的是让所谓“太子一党”与汉人文官之首的张鹏翮结仇。还有一层是明知皇帝倚重张鹏翮,如今正在治河小成却未大治的关键点,此事一出皇帝不得不换掉张鹏翮,心里哪能不生气,责备他不识大体?
至于金世荣,更是其心当诛。他早早地便知晓了张懋龄和洪门的关系,在自己陷入洪门之手后,乘乱欲除掉自己,事后更是嫁祸给诺罗布,可谓是一石二鸟。
原本胤禛一直疑心,官员狎妓固然是写在纸面上的明罪,但论起来与风化品行有亏,却并不是了不起的罪责,怎么就让金世荣起了杀心?刚才张懋龄的话一言点醒了他,原来金世荣早就和诺罗布勾连,也许和背后的佟国维、八阿哥也暗通款曲,这背弃本主的罪名足够让太子起杀心。
想起太子,胤禛不由地摇了摇头。太子仁孝,这点满朝皆知,可他耳根子软,自己没定见,这是执政者大忌。还有一点,太子好色,前年就闹出太子府里下人的丑闻,康熙一怒之下杀了十余人,可究其原因,还是出在太子身上。胤禛突然想,自己对兰如,算好色吗?他摇了摇头,好色而不淫滥,不算过错吧?
而八阿哥胤禩那里,他手里管着镶白正红正蓝三旗,余事不理,在几个建府办事的皇子中算是清闲。他平日里待人谦和,大小官员有了为难之处,他总愿意伸手拉一把,几年下来得了个“仗义疏财八贤王”的美誉。正因如此,八阿哥胤禩在各部在地方人面甚广,遇事谁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有人背地里说,八阿哥拉了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有要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胤禛心里不以为然。太子与其余阿哥君臣之分早定,八阿哥想搏个美名,让康熙另眼相看的想法也许是有的。不光八阿哥,他自己办差事难道不也卯着劲儿要给皇阿玛看看吗?至于所谓“八阿哥党”和“太子一党”是有人别有用心,阿哥之间几人多亲近些,怎么就成了结党营私呢?
他又想起了前年的索额图之乱,就是借着皇子间的纷争,赌康熙对太子的信任......可皇阿玛对太子全然信任吗?若不是有风声传出来,朝臣哪里就敢各自为营呢?
如此这般思来想去,胤禛心里已经灰了大半,生为皇子除了不需操心一饭一衣,做那件事不是战战兢兢?看看窗外太阳刚落下去,漫天红霞烧红了半边天际,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大热天。
胤禛站起来,问胤祥道:“我想去看看兰如,你去不去?”
胤祥有些意外:“四哥你这是做贼盗黄连——自讨苦吃。身子还没好利索,外头又都是诺罗布的人......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胤禛笑说:“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就大大方方地去,包上一只大船,从画眉巷多请几个清妧到船上来。就让诺罗布派兵来戒备,谅他也不敢耍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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