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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惊魂


  八月初九这天是凌云微父皇的冥诞,心中的思念越发浓烈,搅得她无法入眠。她辗转许久,索性披衣而起,走到了外面的回廊下。今夜是个晴好的天气,漆黑的夜空不见一丝流云,弦月弯弯,应和着周围零落一地的星子,树影横斜,在地上落下一地斑驳的影。

  凌云微抱膝坐在庭前微凉的石阶上,抬头看向天空。她忆及昔年时,父皇的万岁节是宫内最热闹的一个日子,尽管他不喜铺张,母后却仍然很早便为他开始筹办,晚上的宫宴总是设在清菲园。那时的长明灯映亮了整座紫和宫,一池碧水的荷塘,掩映着湖边的楼阁,父皇母后言笑晏晏,自己和弟弟承欢膝下,宫灯袅袅,荷花依依,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今呢,繁华一朝尽,八月初九,又还有谁记得?

  她心里烦闷,站起身,在院子里无目的地走着,沿着花木葱茏的小路,不觉间就走到了涤缨园。她站在廊下,望着一墙之隔的清菲殿,看着那陌生却寥落的亭台楼阁,怅惘之情难以言表。她绕过一旁的假山,果然看到了一条小路,那还是幼时的小太监带自己和弟弟走过的,没想到竟然还在。

  这条小路在藏在假山之中,加之树木葱郁,因而并不明显,它将两个园子联通,从这便可去到清菲园。

  凌云微从另一端的假山绕出,看着眼前的景色,愣在了那里。

  尽管早就知道荷塘不在,新建了宫殿,可真正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猛地一疼。

  原来的荷塘被填平,沿四周建了三组宫殿,前面作一个庭院。西南角遍植桂树,还未到花期。北面有一处观景亭,许是因为空置许久,杂草繁盛。

  也许是对这里太过熟悉,尽管空无一人,还有一种莫名的死寂,凌云微却没有感到任何害怕。她叹口气,走到亭中,坐于石凳上,倚着亭柱静看外面的天空,弦月越升越高,几乎当空,是那么遥远。几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此时此刻,从也不知天上父皇母后和弟弟是否也如同自己思念着他们一样地思念着自己……

  正当凌云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声飞快的脚步声却突然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一阵疾风而过,眨眼间,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腰而过,搂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一起滚入了墙角的花坛之后。

  她惊魂未定,尖叫声尚未出口,她的嘴便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但她明显地感到身后的身体一僵。未几,清菲殿外便传来的一阵嘈杂——

  “咦,我明明听到附近有声音,怎么突然没了……”

  “哪有什么声音?!我看你是没没睡醒罢,这么个鬼地方,大晚上的谁会来这!”

  “我看也是,还是去前三宫附近看看,那里若有闪失,你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

  脚步声随着几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

  凌云微此刻紧张得浑身发抖,她既不清楚后面劫持自己的人是谁,又担心被侍卫们发现,一颗心跳得飞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似是确定了周围再没有人,将脸轻轻靠近凌云微的耳边,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你勿要出声,我便放开你,你若是敢尖叫引来了侍卫,我立刻杀了你。”

  他的嘴唇冰凉,轻轻地擦过凌云微的耳朵。

  因着他这轻浮的举动,凌云微既恼又羞,但此刻命悬一线,她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察觉到她的动作,身后的那人果然依言放开了他的手。凌云微扭过头过去,清冷的月色中,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柔和的下颌弧线和挺直的鼻梁,再往上,是他的眼睛,凌云微不由得一怔——那双眼睛很美,月光下,漆黑的瞳仁清澈得像是湖水,但是他的目光却茫然地投向前方——原来他是个瞎子。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哭泣?”那人低声问。

  听到他的声音,凌云微回过神来,目光扫到了天边的月亮,灵机一动,假装泣道,“我是今年入宫的宫女,因思念家中父母,所以才会在此……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将今晚之事说出去,你就饶我一命罢!”

  “你虽这样说,却让我如何相信?你是哪个宫的?”那人虽略有犹豫,却显然没有这么好糊弄。

  凌云微在心里默想,他既然深夜出现在宫里,看打扮又不像刺客,多半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是浣衣局的,肯定死定了。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个主意,咬咬唇,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细声啜泣,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果然,那个人见她一直哭,愣了愣神,凌云微逮着这个机会,用尽全力一推他,然后从来时的小路狂奔而去。

  待入了涤缨园,她方才靠在围墙上,喘着粗气,一个劲儿地后怕。刚才已是凌云微孤注一掷,若不是她见那人看不见东西,料其必找不到假山后面蜿蜒的小路,她也不敢出此下策。

  凌云微还惊魂未定,忽然又看见围廊的那一头闪过一个蓝色的影子,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待仔细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她闭了闭眼睛,稳定下慌乱的心绪,她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过于紧张,才花了眼睛,现在这种情形,切不可再杯弓蛇影。待呼吸完全平稳下来,她才沿着回廊逃也似的狂奔回屋里,脱下外衣在床上躺下。身边传来采萍轻轻的鼾声,她这才觉得有一种逃出生天的真实感。

  经过刚才这一系列惊险的事情,凌云微哪里还能睡得着。她将手臂枕在头下,回想着刚才的事情,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能在晚上出入皇宫?为什么他又在深夜里潜入无人居住清菲殿?

  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她仔细回忆着他的长相,全然的陌生,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楼家的几位公子,自己是极熟的,想来他应该不是楼靖的儿子了。

  脑海里浮现出月色下那双清冷的眼睛,和他衣上的浅香,以及滑过自己耳边的轻吻,凌云微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她忽然想起了从前常常吟唱的那句词——更看微月转风光,归去香云入梦1。

  ***

  昨日夜里,凌云微胡思乱想许久,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因为心里藏着事,睡得也不大安稳。

  清晨,她很早便被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因为下雨,小宫女们不必晨起浣衣,大都还在酣然沉睡。

  许是这段时间惯于早起,凌云微此时却是再无睡意,索性便起身穿衣洗漱。

  七月里难得凉爽,走至门外,院子里空无一人,连看门的小太监也天凉贪觉。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院角有几株翠绿的芭蕉树,此刻细细密密的雨点坠于其上,发出滴滴答答悦耳的声音。

  凌云微独自站在廊下,看庭外的雨帘翻飞,更有细微的雨丝沾湿了她的鬓发,也未曾察觉。远处的木栅栏里的几丛美人蕉开得极好,黄的明艳,红的妖娆,枝叶扶疏,娉娉袅袅。

  看着那几丛花,凌云微忽然想起总在它跟前侍弄的伛偻背影——那前朝的哑巴老太监,除了第一天去宁安殿领她以外,这么久以来,凌云微除了见他摆弄那几盆花,便没做过其它。白姑姑似乎也从未管过他,但是也不曾同他说话,好似浣衣局的人都达成了一种共识,将那个无声的人就这样忽略了。

  凌云微听采萍说起过,新皇登基,紫和宫里的人事大改,该杀的杀,该遣出宫的遣出宫,留下的便是一些年纪极老,或者身有残疾的宫人。这些人出宫也不能谋生,楼靖为了彰显其仁德,特地将他们留下了,好让他们有口饭吃。浣衣局的这个哑巴太监便是其一。

  凌云微看着远处院子里晾着的太监们的外袍,猛地一怔——昨晚上在廊角看到的那个一晃而过的蓝色影子,会不会就是浣衣局的太监呢?

  随即,她摇了摇头,似是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宫里的太监们极会钻营,但凡有点路子,也不会留在浣衣局这么个破落地。除了伺候白姑姑的两个小太监外,便只有看门的小明子和那个哑巴太监。

  几个小太监懒惰贪财,半夜谁会没事到处跑,再说那个老太监,走路尚且蹒跚,如何能飞快地一闪而过?

  何况昨晚虽有月色,但是新月如钩,并不明朗,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花了眼也是很有可能的。她暗暗告诉自己切不可胡思乱想,宫里生存,须得冷静,步步为营。

  辰时刚过,大雨初霁。采萍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凌云微站在廊下,笑道,“杭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刚才醒来,我见你的床铺空着,还纳闷你去了哪里,天气这样凉爽,你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凌云微转头看她,“我被雨声吵醒了,清晨静缈,起来赏雨也挺好。”

  采萍吐吐舌头,不解地嘟囔,“这雨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一个样子么。”

  凌云微但笑不语。

  两人正在说话间,莲心从后面的围廊绕出,似是刚从后院过来,“杭妘薇,白姑姑叫你呢。”她幸灾乐祸地看了采萍一眼,“人家马上就要攀高枝儿了,也没见捎上你。”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凌云微不觉有些诧异,莲心这话是何意?

  采萍见她发呆,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杭姐姐,你愣着做什么呢,白姑姑叫你,等久了仔细她生气。”

  凌云微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好,我去去就回。”

  注:1.引用自苏轼《西江月》:“院朱阑几曲,重城画鼓三通。更看微月转风光,归去香云入梦。翠袖争浮大白,皂罗半插斜红。灯花零落酒花浓,妙语一时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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