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才人
浣衣局的膳房是单独一间小屋子,里面搁置着长桌和长凳。宫女们的饭食很是清淡,少见荤腥。劳累了一上午,众人早已累极,谁也没有说话,端着了饭碗就开始吃了起来。
凌云微吃到一半,便有看门的小太监小明子过来叫她,说是门外有人找。凌云微见他表情雀跃,手里掂着一个荷包,便知他得不少赏赐。
踏过大门的石阶,便见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姑娘,俏生生地立在门外,乌发雪肤,纤腰盈盈,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太监,可不正是齐淳月!
她一见着凌云微,便急急地迎了上来,挥退了身边的几人,道,“表姐,我昨天就听说了你的事,一直很是担心,奈何储秀宫管得太严,直到今日才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出来,你可好?”
凌云微见她这样关心自己,心里很是感动,握住她的手,道,“我一切都好,月儿你切勿挂念,日后你也要少来见我,免得牵连于你,”她看齐淳月的表情微变,忙道,“我不是你所想的意思,我自然知道你不怕连累,可是我毕竟是太后亲口所言的不祥之人,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皇宫人心难测,你千万小心。”
齐淳月一双大眼里噙着泪,哽咽了两声,“表姐……”觉察到凌云微的手不对,她忙翻过来一看,只见那十个指头全都红肿破皮,掌侧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泪珠子一个劲儿地掉下来,“表姐,你这是如何弄的?可是有人为难于你?”
见她这样,凌云微忙把双手藏于身后,细声安抚道,“月儿你不要多想,浣衣局的人都对我很是友善,只是我以前没有做过这些活计,难免不太适应。”
齐淳月纵然心思单纯,却也是在侯门公府长大,哪里不清楚这些里面的弯弯绕绕,她见凌云微因害怕自己担心而强撑笑颜,心里越发难受,又想起之前在储秀宫里听到的谣言,想起来意,忙问道,“表姐,这届秀女中你可认得一个叫杭妘雅的人?”
凌云微见她提起杭妘雅,便先猜到了三分,“妘雅是我堂妹,月儿你如何问起她?”
齐淳月撇撇嘴,“既是堂妹,她为何又在背后中伤表姐,说是……是你克死了姑父……”
凌云微无所谓地一笑,淡淡道,“她原和我有些过节,如此也是正常。只是月儿你日后须得小心,她既知你我是表姐妹,定不会喜欢你。”
齐淳月点点头,道,“表姐放心,月儿并非那等良善好欺之人,何况杭妘雅未能中选,不足为虑,”她脸上浮起两朵淡淡的嫣红,有点羞于看凌云微的眼睛,“刚刚见着表姐,月儿又是激动又是难受,忘了诉你,月儿……月儿昨日面圣,获封了正五品才人,后日便会搬去容懿宫……容懿宫尚无主位,甚是自由,还望表姐再忍耐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风口浪尖,月儿将你接来,我们就又能在一处了。”
虽然之前就知道淳月容貌过人,家世显赫,中选乃是必然,但凌云微此刻亲耳听到她的话,心里仍是一沉,暂且不说那楼靖是个何等奸诈之辈,就凭他的年龄,都已经足够做淳月的父亲了,如何能作夫君?但是她又不能说得太多,只好按捺下心里的难受,极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如此,我就等着月儿了,但不管如何,你先要保护好自己。”
齐淳月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不舍之情,“出来这许久,再不回去周公公须得四处寻我了,表姐,月儿回去了,你保重身子吧。”
凌云微站在原地,一直等齐淳月的背影消失在巷角,方才转身而回。
午膳之后,宫女们在中午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凌云微并无困意,心中烦闷,也不想回屋,便在回廊下找了个阴凉处坐着,她想着这浣衣局不是久留之地,若是困在这里,复仇之事又是遥遥无期了。入宫之后的各种情况,她都预想过,甚至有过最坏的打算,就是不幸成为楼靖的妃嫔。纵然是恶心,但也更有机会接近于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于这一隅,什么也做不得。
她千算万算,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陈太后会这样厌恶她。秀女中高堂不全之人也不止她一个,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陈太后独独对她这般震怒。
凌云微揪着手里的一片树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杭妘薇”这个名字和“凌云微”谐音,让陈太后想起了自己。
但是,前朝的端仪长公主已经“去世”四年,恐怕这世上记得她名字的人也不多了,而且陈太后当年还是楼家老太君时分明对自己很是“疼爱”,到如今,为何只听到一个相似的名字,见到一张相似的脸,就会迁怒呢?
饶是凌云微自诩聪慧过人,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采萍午睡醒来,见凌云微的床铺空着,便出来寻她。见她一人坐在廊下发呆,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杭姐姐,下午还有很多活要做,你中午不休息,身体受得住吗?”
凌云微看向她,微微一笑,“天气闷热,也难以入眠。倒是你,这么早醒了?”
采萍眯着眼看向半空中的日头,“我本来也不爱午睡,只是眯一会儿解解乏罢了,睡久了人反而没精神呢。”阳光很刺眼,她转过脸来见凌云微表情淡淡,以为她心情不好,找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中午来找你的人是谁呀?我看她衣饰华贵,气质不俗,是同你一起进宫的秀女吗?”
凌云微点点头,“她是我表妹,”然后假意叹了口气,哀怨地瞅向采萍,道,“可惜遇到我这么个表姐。”许是觉得好笑,她没有装得下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前半段,采萍还以为凌云微又想起了伤心事,正打算安慰,哪知她是逗弄自己,轻打了一下她,佯怒道,“杭姐姐真坏!”然后她又问,“那你表妹可曾入选?还是被分到了那个宫室?”
凌云微道,“你看她的品貌,怎会落选?方才她告知于我,说是已被册封为了才人。”
采萍用手掩嘴,惊讶道,“听储秀宫的宫女们说,这届秀女入选的不多,位分也不算高,仅封了一个正五品的才人,其余都不过是宝林和采女。听闻新封的才人小主美貌过人,又是宁国公府的小姐。哎!早知道刚才来见你的是她,我怎么也要偷跑出来仔细瞧上一眼。”她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个后悔不跌的表情来。
凌云微被她逗乐了,只道,“这有何难,日后有机会,我定向她引荐于你。”
采萍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忙不迭地点头,“杭姐姐,那我们可说好了!”
***
自从上次齐淳月来浣衣局探望凌云微之后,她得以安生的过了大半个月。
宫里都传言,新晋的齐才人很得圣宠,帝后的赏赐更是如流水地送进了容懿宫。皇宫里向来没有什么秘密,凌云微是齐才人表姐一事早已不胫而走,因着这层原因,周围的人对她渐渐变得礼遇有加,甚至连不苟言笑的白姑姑都对她不再冷脸。
浣衣局这样偏僻的小地方都受到了如此大的影响,更不用提宫里的别的地方。每次采萍从外面回来,都要很兴奋地拉着凌云微诉说一通,哪个嬷嬷曾经对她爱搭不理,现在却又百般殷勤,又或者膳房的哪个小太监给她添菜的时候多加了好大一块肉。如此等等,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原本凌云微不曾放在心上,但是她瞧着采萍讲得如此绘声绘色,也觉得颇为好笑。
睡在她邻铺的莲心这段时间也不再找她的碴,只是对她仍旧冷着个脸,没有什么好脸色。
倒是其他的小宫女们,每次浣衣的时候,总把荫凉的大青石让给她们二人,有时候也主动说上一两句话,眉眼间透着讨好之意。
小宫女们浣衣的濯足湾原是涤缨园内的一块凹地,因地处北面,周围又遍植榆树和各色花草,夏日甚是阴凉。其相邻的清菲殿原本也不是冷宫,而是叫作清菲园,里面有一面很大的荷塘,底下有一个泉眼,流水不断。小时候,每逢夏日酷暑,凌云微都会和弟弟去那里偷采莲蓬和荷花,夕日半沉,云霭如烟,空气里浮动着荷叶的清香,寂静之中偶有蛙鸣相和,沉醉在其中不知归途。
后来楼靖篡位,前朝覆灭,有相士说是清菲园下的泉眼盗走了皇室的龙气,于是楼靖命匠人将水引入相邻的涤缨园,形成了一面湖,以聚龙气,又将清菲园的泉眼堵了,在其上建了一组宫殿。因盗龙气的传言甚是可怖,那里渐渐地人迹罕至,成了宫里避之不及的冷宫。
龙气一说,凌云微自然是不相信的,无外乎楼靖篡权,总得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注:
越国后妃制度(仿隋唐):
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
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
婕妤,正三品。
美人,正四品。
才人,正五品。
宝林,正六品。
御女,正七品。
采女,正八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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