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容懿

　　

　　凌云微从白姑姑的院里出来，想着她方才所说的话，心绪有些复杂，乍然间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可以离开这冷僻的浣衣局，忧的却又是刚才从白姑姑口里听到的，齐才人有孕一事。

　　一路精神恍惚地走到前院。采萍早在那里候着，见她脸色不对，忙过来问，“杭姐姐，姑姑找你何事？可是为难于你？”

　　凌云微摇摇头，“姑姑并未为难于我，只是要将我调去容懿宫。”

　　闻言，采萍眼带喜色，携了她的手在一旁坐下，细细追问，“这是喜事呀，姑姑有说何时让你过去么？”

　　凌云微点点头，脸上仍无开怀，“今日便得过去。”

　　采萍“呀”地轻叹一声，“竟然这么快！我还未与姐姐待够呢。”她见凌云微脸上没有笑意，又说，“杭姐姐不开心，可是因为采萍？”

　　凌云微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她的话，倒是一愣，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采萍见她不解，嘻嘻一笑说，“我知道杭姐姐心思细腻，定是介意刚才莲心说的话。其实她这人就是这样，见不得旁人比她好，”她一脸真挚地看向凌云微，“采萍心里清楚，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身在何处哪里由得着自己，杭姐姐只管放心地过去，采萍绝不会多想。”

　　平时的相处里，凌云微见采萍大大咧咧，却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之细，心中一暖，道，“采萍放心，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带你离开这里。”

　　采萍握着她的手猛点头，“我信姐姐！”

　　两人说完话，便回了屋里，采萍在一旁帮忙着收拾东西。

　　因着凌云微是太后厌弃之人，各处的宫人待她都不甚上心。她来浣衣局这么久，如今都要走了，衣库那边竟还未将她的衣服送来。这段时间她穿的都是采萍的衣服，夏日炎热，衣服日日得换，因为采萍将自己的衣服分了两套给她，每逢下雨衣裳难干之日，她都只好穿着半干的湿衣。采萍却未有过一声抱怨，凌云微看在眼里，却将这份情谊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由于衣服被褥都不必带走，凌云微的东西还是如同刚来时候一样少。

　　容懿宫那边很快便派了人来接，凌云微出门去迎，是一个面白微胖的太监，甫一见着，便热情地向凌云微揖首见礼，笑道，“姑娘好，我是容懿宫的领事冯海成，特奉我家娘娘之命，前来接姑娘。”

　　凌云微忙还了一礼，“多谢冯公公，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冯海成连忙扶她，原本不大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姑娘何必这样客气，阖宫上下何人不晓得您同我家娘娘的关系，您快和我一同过去罢，自昨日娘娘向圣上求了恩典，便一直盼着呢。”

　　***

　　苍城地处越国北边，四面皆是平原，唯其中部靠南有一山，名曰祈延。建都之初，有相士访于此，说此山甚是祥瑞，宫城可依山南麓向北而建，可保护百年太平。前朝太.祖凌昭元闻言大喜，果然按照方士所说，在此修建了紫和宫。

　　紫和宫选址成功，自然环境幽美，很好地利用借景，将远处祈延山的景色引入宫城之内。又在宫城中央开凿太液池，内廷以太液池为中心，布置殿阁楼台三十四处，有假山沿西南角隆起，绵延至西北侧渐低，其间遍植奇花瑞草，古树青林，很好地将宫与苑相结合。

　　容懿宫便是太液池旁三十四处楼阁中的一所，小小的一座合院，虽占地不大，却胜在精巧细致。主殿雾兰堂位于西南端，独立封闭，内植玉兰，环境极其清幽。其旁一隅，有一水院，内置廊桥与水阁。东南隅有一花厅宜雨轩，多长海棠与青竹。

　　近段时间以来，齐淳月甚为得宠，又因有孕，已经晋为正三品的婕妤，封号为“玬”，楼靖恩准其入住主殿雾兰堂。

　　因着今日冯海成去接了凌云微过来，齐淳月一早便在堂前翘首以盼。天气炎热，她两个的贴身婢女云闲和翠羽恐其受不住暑气，一个劲儿地劝她回堂中歇息，她却执意不听，焦急地在门前踱步了有三四遍，快到巳时，终于忍不住问两个婢女，“都这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未回来？”

　　听到主子的问话，云闲和翠羽无奈地对视一眼，一边扶上齐淳月的一只手，“娘娘且安心罢，当心肚子里的小皇子，冯公公定然会将杭姑娘安然带回来的。”

　　齐淳月初次有孕，还有些羞涩，一双柔荑轻轻抚上小腹，微垂眼眸，轻言道，“无事。”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冯海成便领着凌云微从北边的角门进来，刚到雾兰堂前的院子，齐淳月便扶着云闲翠羽的手，疾步走了过来，姐妹两人快一月未见，且又经历了中间这许多事，甫一见着，便觉有千言万语想要诉于对方。

　　凌云微轻掀裙角，盈盈拜倒，“浣衣局婢女杭氏妘薇，参见婕妤娘娘，愿娘娘万安。”

　　齐淳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一月未见，表姐待月儿如此生疏了么？”

　　凌云微顺势站起，微微一笑，“皇宫内廷，礼不可废。还望娘娘见谅。”

　　齐淳月双眸含泪，凝噎不语，倒是一旁冯海成温和地说，“娘娘，杭姑娘刚从浣衣局过来，多有不惯，等日后便好了。”

　　听得此言，齐淳月心里这才好受些，忙携了凌云微一同入了雾兰堂的西偏殿叙话，又招来容懿宫内的大小婢女太监与之见礼。

　　除了已经见过的冯海成、云闲和翠羽三个，容懿宫另有宫女三十人，太监三十一人。其中管事宫女姓叶，大家客气地都称其为叶姑姑。因为齐淳月有孕，她一早便去御膳房督膳，此刻还未回来，凌云微也未能与之相见。

　　其实说是见礼，真正需要互相认识的也只有齐淳月的四个贴身侍女，云闲，翠羽，葛丹，流霜，与伺候齐淳月的两个小太监，小喜子和小连子。其他诸人只是与之相见而已。

　　云闲圆脸讨喜，翠丹大眼灵活，她们二人性格活泼，妙语连珠，最得齐淳月喜爱，常常随伺左右；葛丹年纪稍长，容长脸儿，黛眉斜飞，瞧着有些凌厉，流霜宽额尖颌，凤眼妩媚，行事一向稳重，是以宫内琐事的管理，多由她们经手，而其它那些较为重要的内务则是叶姑姑亲自在打理。

　　凌云微的到来，众人都表现出了欣喜之情，至于这份欣喜是真是假，也只有他们本人才知晓了。

　　见礼之后，齐淳月便屏退了所有人，独留了凌云微一个人在暖阁里叙话。

　　其他人离开之后，齐淳月见凌云微还站在下方，忙起身去拉她，“表姐，你坐过来，与月儿说说话罢。”

　　凌云微一向谨慎，觉得不妥，于是拒绝道，“宫里尊卑分明，望娘娘见谅。”

　　话音刚落，齐淳月的一双大眼里却浮起了泪水，委屈道，“表姐真要待月儿如此生疏么？尽管表姐不记得了，月儿却一直没忘。昔年姑妈带表姐来我家，我俩何等要好，如今这宫里，月儿无亲无故，所认识，所信赖的只有表姐一人，你若如此待我，月儿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凌云微听到这番话，心中一阵感动，登时也红了眼眶，握住齐淳月的手，呐呐张口，“月儿……”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门外却传来了云闲的笑声和杯盏的轻微碰撞声，“叶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听见一阵清越的女声回答，“不过片刻。”

　　接着，便听云闲朝里面恭敬问道，“娘娘，您吩咐的桂圆茶我给您送来了，现在是否方便进来。”

　　齐淳月忙擦了眼泪，正襟危坐，凌云微也垂着头退到一边，齐淳月这才道，“进来罢。”

　　格子门轻轻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云闲，只见一个宫装女子端着一个朱漆楠木托盘，笑着走了进来，“娘娘，方才我在门口碰到云闲，便让她先去备膳了，这是您要的桂圆茶。”

　　齐淳月笑了笑，朝她招招手，“无碍。正巧滨芝你来了，今天我表姐过来，你一早去了御膳房，未曾得见，你们快来认识一下吧。”

　　想必这就是容懿宫的管事宫女叶姑姑，凌云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诧异。她只以为宫人都称其为姑姑，年纪必定较大，倒未曾想过，竟是这般年轻——瞧着只二十许，鹅蛋脸儿，杏仁儿眼，肤白眉黑，倒是十分貌美。

　　见她走来，凌云微向她行了一个礼，“妘薇见过姑姑。”

　　那女子见状，忙将托盘往桌上一放，疾步过来相扶，“姑娘快别客气，滨芝可承受不起。”

　　凌云微敛眉道，“按宫规实该如此，姑姑切莫折煞妘薇。”

　　齐淳月叹气，“表姐实在无须这么小心，滨芝人很好，也只比我们大几岁，你也不必叫她姑姑，你们二人互相叫名字罢。”

　　凌云微应了声“是”，以后却还是恭谨地称叶滨芝为姑姑。

　　叶滨芝转身去给齐淳月倒了碗桂圆茶，双手递给她，齐淳月便问，“表姐可需要？”

　　凌云微摇摇头，只说不渴。齐淳月知她谨慎，无奈一笑，转头又问叶滨芝，“今日御膳房那边可有什么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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