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丑时 末 隐隐约约
世有聿明（六）丑时（末）——隐隐约约
“可你们猜，那小书童出来时，打发了一句什么话？”
“说是，‘这位夫人还是请回吧——我家公子，从来只收故事，不收心。’”
咣当——
接连几声响过，待这个人将听说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完，连着书生、山羊胡、大汉在内的诸位看官已经纷纷停住了手里的茶碗。
“妙啊、妙啊！”不及各人反应，先前大汉邻桌的那位山羊胡捋了捋自己的一把小胡子，又接着说，“明公子这‘收心’二字回得妙啊！”
“......实乃真风流也。”方才说自己在元府上见过明公子的那位客人则跟着山羊胡的话搭了一句腔，而一旁的书生闷闷地不再做声。
“不晓得你们这些弯弯绕绕地都是在说什么，反正放眼整个迷城，我、我董大就服明公子一个！”大汉把碗重重地一放，震得另一桌的书生立时浑身一抖，“总之、今天绝对没认错人！”
“？？？”
“......”
一众人立时哭笑不得，没想到聊了这许久下来，连书生都已经默默噤了声，反倒是大汉还在纠结这茬儿事，一群人虽然听着这些轶事正听得意犹未尽，被这么咣当咣当几声地一冲也就做鸟兽散了。
这边几桌人聊得兴起时分明动静不小，然而大堂里几桌开外的政亲王成美君，从始至终连个眉毛都没有皱过一下，竟像是不仅恍若未闻、也并不关心这些桩旧事一般。可明眼人都记得，方才不正是他吩咐了手下的薄翌去挡了明公子的路一遭？
成美君这时又站起身来，踱步到客栈大堂的窗前，窗外依旧雾气弥漫，却有打更人的更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成美君轻轻抬了抬手，薄翌便立时领会了意思、走到了成美君的近旁。
“皇......”薄翌在成美君的近旁低头答了话，“主子。”
“嗯，”成美君的声音淡淡地响在了上方，“去楼上，带她下来。”
“是，卑职这就去请小姐。”薄翌点了头，一只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便匆匆往楼梯的方向去了。
“公子、公子——”
忽然，一个半大书童模样的少年人一阵风一样地跑进了乾元客栈的大堂，这书童衣着考究，头上带了个方方正正的书童帽，偏偏这帽子看着却是个草编的，和这一身的体面极为不相称。
小书童跑进来后先是在柜台处驻了足，目光在客栈内的一群人中飞快扫了一圈，摇了摇头，又“踢踢踏踏”地一阵风一样跑进了后厨。
书童这“踢踢踏踏”的声响极大，细细一看，原来是书童脚上穿了一双厚底的木板鞋。
大堂内的一群人看这书童的一身装扮看得正狐疑，正要再议论开去，后厨门的布帘子一个翩然的掀开，明公子出来了——身后是书童和店小二各自怀里抱了两大坛子东西，坛子的封口处密密实实的，但看那封条的颜色，也是有年头的样子了。
明公子刚刚在一桌前落座好，后面的小书童便赶紧将将地把坛子放在了桌上。
“唉哟、怎么这么重啊！”小书童放了坛子开始揉胳膊。
店小二瞅了瞅书童，紧跟着也放下了怀里的两个大坛子，接着就眼色极好地出去叫车夫了。
“唉哟公子，你快看看我！”
“小彬啊小彬，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明公子闲闲散散地在桌前落座，手里的玉箫晃了晃，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出的手，就听见那书童小彬“哎呦”一声叫唤，揉胳膊的手马上换了位置开始揉着自己的脑袋，想来是头顶刚刚被明公子用玉箫敲了一下。
“又去哪儿玩了？”明公子眼皮也不抬，伸手从桌上扣着的茶杯里给自己翻过来一个。
“没、也没去哪儿......”小彬放下揉脑袋的手，一边拎起茶壶给明公子的空茶杯里倒茶，一边有点心虚地说，“其实......”
“又输给芍药了？”明公子端起茶杯，只喝了一点便放了下来，轻轻将杯子推到了前面。
“没输、不对、输了、唉不对、是因为赢了......诶？？？”垂头丧气纠结着的小彬忽然睁大了眼睛，“公子你怎么知道是芍药姐姐的啊？的确是姐姐叫我扮成这样的.....”
明公子瞥了一眼小彬的装扮，于是了然，“药王这是想起了上次的茶叶了。”
“？？？”
小彬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彻底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公子、公子你到底？怎么知道是芍药姐姐来了啊？不过姐姐还没说她是来取什么的啊——公子怎么知道是茶叶？”
“这还不简单？”
一串轻盈而动听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客栈一楼大堂连接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天青色衣裙的少女身影，少女这便从楼上步了下来，而方才的薄翌大人正恭恭敬敬地在后面跟着。
少女从楼梯处走下到了大堂，每走一步，身上便有银铃和珠串的声音交响起来。少女不疾不徐，在众人的注视中穿行而过，终于在书童小彬的面前站定，薄翌则远远地回到了窗前成美君的身旁候着。
“‘草帽’是为“草”字顶；中段是你，是为‘人’；至于这双木鞋，便是个‘木’子底；上、中、下合为一处，正是个‘茶’字咯。”
“草、木、人...茶...诶？还真是茶？”小彬一听少女的说法，马上对照着自己看了一番，终于恍然大悟，“姑娘你——哎呦我的帽子——！”
小彬刚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木鞋又再抬头说话的瞬间，头上的草帽轻轻一晃就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
“嗯，落地了。”少女接着书童小彬那句没说完的话随口接上了后半句。
“哎哎呀，不能说‘落地’不能说‘落地’，要说‘及地（第）’”，书童捡起帽子拍了拍灰，又给自己稳稳地戴上帽子，解释道，“多不吉利呀，小彬今年还要考取功名呢。”
“哦？好啊，”少女听了之后语气里就带了一丝藏不住的笑意，于是起手将小彬草帽两边飘着的带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又说——
“放心罢，不会再‘及地（第）’了。”
小彬一愣，大堂里顿时一阵哄堂大笑，小彬这才反应过来少女的意思，“姑娘你，怎么跟芍药姐姐一样......唉，说不过你们。”
少女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桌旁不语的明叁，明叁也看向少女，少女便微微点了一下头，在明叁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明叁斜斜地在椅子上向后一靠，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少女也从桌子上翻了一个扣着的茶杯，小彬于是拎起茶壶，给少女的空茶杯里倒上茶水。
“说吧，怎么输给芍药的？”明叁的这句话却是在问书童小彬。
“啊？没输......唉，不对，还是输了。芍药姐姐刚才来的时候，说是来取东西的，我想着上次输了她，于是就开了个玩笑......”
“嗯？”明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示意，于是小彬又往下接着说。
“我就说不管来取什么都没有......”
小彬惴惴不安地看着明叁的神色，但明叁的神色没什么变化。
“然后芍药姐姐就笑了，芍药姐姐说我这是还怪她上次赢了我呢。于是姐姐就捡了根柳枝在苑里的地上画了个井字格，说要看看我有没有长进......还是和之前一样在格子里面画‘叉’和‘圈’，只要横、竖、斜着先连成一排的人就算赢。”
“芍药这脾性，倒是像药王。”
“我本来没想答应的，因为上次芍药姐姐是三局两胜赢了我的，但、这次——姐姐说，她有办法能让我一直赢：不过若是她能让我连赢了三次，就叫我来请公子回去。”
小彬越说越起劲，大堂里面的客人都被这一番话引起了兴趣，而明叁对面的少女正拿起茶水，边听着书童的话脸上也现出了几分神采，茶杯里的茶水被饮了半杯，又被自然地放下。
“小彬就想着啊，这‘输’可比比‘赢’容易多了呀，我赢不了姐姐还输不了吗？就答应了姐姐，可——”
“你便当真连赢了三次、所以又输给了她？”少女忽然接了书童的话问起。
“没、没，才只赢了两次，第三局行了五步，想着三局两胜自己还是输给了姐姐，”
小彬说着说着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小了一些，
“眼看着快到寅时姐姐就要走了，就、就先过来请公子了......”
“‘井’字格便是三行三列？一局便只有九步？”少女很是好奇，又继续问道，“可否将你们最后未完成的这局，也同我说说看？”
“呃......确是三行三列，姑娘也有兴趣？”
“我只是觉得有趣——既然这一局输赢未定，不妨让大家也看看最后的这四步？”
大堂里的客人们本来都已经听了半天书童的话，少女这么一说，于是也都三三两两地附和起来，“是啊、是啊，说来听听看嘛——”
“这——”书童小彬看了看明叁，明叁正掂着手里面的玉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察觉到小彬的犹豫，就淡淡地和小彬“嗯”了一声。
小彬便吭哧吭哧地将桌上的四只大坛子抱到了另外一桌上，又顺手拎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点茶水到桌面上去。
小彬用手指点了点一下桌面上摊着的茶水，“哎哟、好烫！”，自己马上吹了几下手，又有些疑惑地说，“这茶水这么烫，公子和姑娘刚刚是怎么喝得下去的啊......”
赶紧扇了一下桌面上茶水的热气，小彬这才又就着桌面上的茶水，快速地画了四条线出来，横、竖交叉出来正是一个‘井’子的九格模样。
刚才大堂内听着少女和小彬因着“落地”、“及第”二字时哄笑过的各位客人，也都纷纷好奇地探头看着这边，各自依照着书童小彬画出来的图案也在自己落座的桌上画了一番：
三行三列共有九个方格，从上到下看——
第一行从左到右的二、三格里面分别是一个‘叉’，
第二行的最后一格里面是个‘圈’，
第三行的一、三格里面分别是‘圈’和‘叉’，
‘圈’和‘叉’一共占了五步，三个‘叉’两个‘圈’，剩余的四个格子是空的，此时的下一步，正该画‘圈’了。
少女看着满桌茶水画出来的九宫格，片刻便问，
“是到你了？”
“呃......是该小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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