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丑时 中 曲水流觞
世有聿明（五）丑时（中）——曲水流觞
“依我看，这个元老夫人上门送了故事的说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兄台此话怎讲？”
“你想啊，明公子那茗泽苑，虽是个茶楼，可自始至终并不开门做客人的生意——”
“不做客人的生意？？那做的又是什么生意？”
“说的就是啊，那茗泽苑也是奇了，也不知道日日到底做的是个什么营生。据那茶苑里面的小书童说，他们茶苑不卖茶、不听曲、不唱戏、不成席，反而还要重金求上等的茶叶和......和故事。而且有些上门去说故事的人，若是故事讲得好了，那小书童还会送人家上好的南淮茶叶作为赠礼。”
“可是照你这么说，那这些上门说故事的人不就是客人吗？既然来者是客，又何来不做客人生意的说法？”之前那噤了声的书生听了半天，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这呆子！你见过哪家店做生意是这么做的？去了之后分文不取、只买你一个故事，还要再倒贴重金和好茶？！”
“可、可照你们这么说，若是这些人当真上门说了故事，不是就都见过了明公子了？”
“你哪只耳朵听我说他们见到明公子了？这但凡去了茗泽苑说故事的人，都是要隔着一张帘子在帘外说故事的，据说还会有执笔的婢女在一旁记录，从未听说过有谁在茗泽苑里面见到了明公子本人的。”
“听闻只有将那故事说到奇了、妙了的关节之处，帘内听故事的人感兴趣了，才会偶尔就故事的细节问上一二，亦不知帘内那人到底是不是明公子。”
“早早就听茗泽苑的那小书童说过，说是这茶苑原本也只是为了给他家公子安置个妥当喝茶的地儿才设的——”
“只为了想给自己找个喝茶的地儿竟开了一间茶楼？想不到啊想不到......”
“兄台想必是城外来的吧？这明公子的讲究可是一样厉害过一样的。”
“哦？那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还请这位兄台再指教一二！”
“哈，这明公子呢，究竟姓甚名谁其实谁也不知道、不过这个也不重要。听说之前官府有实在破不了的案子，也会不得不上门请明公子帮忙，可这明公子——寻常人担心的都是自己承不了这个担子，可这明公子却挑剔得很，帮不帮官府这个忙确只是要看心情的。”
“何谓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帮忙？”
“非也非也......据说，是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帮官府这个忙——大意是说，明公子只有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才会要寻别人的不痛快：哪个犯了事儿的恶贼若是在这个时候触了明叁公子的霉头，就只能自认倒霉咯！”
“咳咳...这明公子原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可不是嘛！我还听过更了不得的事情呢，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是某次那西陵的文墨盛会，明叁公子正巧在西陵会友，会上便巧遇了西陵的常国夫人——令夫人，这‘令夫人’如今也不过是少妇的年纪，可这二十几年的故事真是叫个跌宕起伏。”
“这令夫人嫁入西陵令府的时候，只是个侍妾的身份，却不知怎么就入了已经官至‘司空’的令国公的眼，且入府不久下人们便都改口，恭恭敬敬地称其夫人；令国公原本的正室夫人病逝多年，而对新近这位小夫人又偏爱有加，为了她竟然半年内就散尽了偏房和侍妾；加之令夫人入府后便接连生了一儿一女，偌大的令府，令夫人便已然是当家主母的身份了。”
“直到令国公几年前身故，弥留之际竟然还求了一道圣旨给这位小夫人，大意是这位夫人虽为一介女子，才情和处世却是如何如何地不输于七尺男儿，晚年的时日能得她相伴左右，便已经是福气。因而身为司空，西陵如今国运鼎盛，身后之事里独独放不下的便也只有这位小夫人了。”
“西陵帝感其多年辛劳国事，当场便恩准了，封了令夫人为‘常国夫人’，令国公这才放心地走了。”
“令国公走后，传闻这位令夫人着实哀戚了许久，但在那之后，便彻底成了一个富贵闲人。西陵的菱湖地界儿最是文人士子们附庸风雅之地，时有一些盛会。令夫人因为担着‘常国夫人’的名声在，自然也是要做一些符合身份的实事，先是领着大家小姐们时时游湖、赏花，后来是灯会、猜谜，再后来直接就出了城，这才翩翩然带着世家子弟们也来会会菱湖诗会的文人墨客了。”
“令夫人便是因缘际会在这文墨盛会上巧遇了明叁公子，这一见可好，想来明公子当年在那文墨盛会上的风采，也是任哪个女子见了都会误了终身的形容罢。”
说了这事的人起手端了一碗水喝，而听着这故事的人，面上都带了些好奇作祟的模样。
“刚才不是说这明公子是性情中人吗？明公子可是知道了什么？”
“那菱湖的诗会确凿是个文墨之地，才子们绕着的都是风雅之举：曲水流觞、飞花令、诗赋工对......毕竟都是颇有才思的风流人士，一旦身在其中，便会叫人不自觉地被吸引进去。令夫人带着世家子弟们在菱湖本来只欲逗留半日的，这么一番耽搁，就多呆了数日。这数日里，令夫人多次见识了明公子的手笔，再后来碰巧有了交手的机会，大抵是遇上了知音人的性情，从此便是念念不忘。”
听到这里，多少叫人有些郁郁。
“那然后呢？这令夫人虽为遗孀，可到底也是‘常国夫人’啊。”
“说得正是，这令夫人虽然有意，心思也是玲珑剔透之极的。先是派人打探了一番明公子的身份，令夫人知道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令夫人之后屈尊降贵的做法，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高攀了——在那次菱湖诗会后，每每再有她常国夫人操持的盛会，无论是诗是酒是花，都必定会专程来请明公子。”
“但明公子却自那以后，从始至终是连面都没有露过。过得久了，令夫人不再差人来请明公子入宴，最后一次竟然送了名帖到茗泽苑——问明公子可还愿意收个女徒，担个师父，而那所谓的女徒正是令夫人自己。”
“明公子却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理也未理这桩事。”
“再后来，令夫人估计是自己想通了，不再苛求于此事。只是几年前受佑亲王王妃、西陵郡主的邀请，令夫人作为常国夫人亲自来了一次东奉。”
“临行前特意取道此地，希望能在茗泽苑再见明公子一次，便也亲上茗泽苑说了个故事。故事讲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终究没能再见上一次明公子。”
“只记得那一日，令夫人从茗泽苑出来时，面上是一片悲戚之意，久久伫立在门前不肯离去。后来便是茗泽苑的小书童出来了。”
“可你们猜，那小书童出来时，打发了一句什么话？”
“说是，‘这位夫人还是请回吧——我家公子，从来只收故事，不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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