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五十三章:笑问客从何处来
郑华告诉我,厉胜男不是非我一人,但叫厉胜男的,又和厉胜男有几分相像的人并不多。
她说岁月真是无情,万种变化留不住,时过境迁,新旧总不断交替、容颜慢慢刻上沧桑,怎么我就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语重心长道:“说来话长!”
难为子夫还认得我,如果没有她一点点的坚持,怕也是两两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铜镜花纹里,厉胜男的面容清晰明朗,我也有过一丝怀疑,那是我原本的模样吗?像又不大像,只不过隔了十多年,却只能在这张脸上看出神似却不以为然形似。可子夫与我相遇的更迟,她怎么就一眼认出了我。
一度以为,我会孤零零的随这个时代经历沧海桑田,黄柯一梦之变化,斗转星移、朝代更替、繁荣衰败、宫闱里与宫闱外的一桩桩事都只当是心事,晦涩难言。如今,她是君恩与富贵并重的皇后,我是糊里糊涂捡了个闲职的内官。
可我也是子夫的亲人。
我十分坚信,我比她的丈夫,她的女儿,比她的父母更了解子夫,因为我们的思维是一致的,不管文化如何熏陶,岁月如何洗涤,我们最初的认知,永远是潜移默化的扎根在心底。
三十余载,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起初明明在说一件高兴的事,可泪眼总是悄悄流个没完没了。
子夫摸着我的脸蛋,道:“瞧你的模样,和我女儿当利一般大,一时觉得叫你妹妹不合适。”
我趴在床榻上猫着眼睛,只因她是郑华,所以可以毫无顾忌,不拘泥任何礼数。我摸了下鼻子,道:“我见过当利,跟你像极了。”
子夫:“我年轻的时候美极了,现在老了。”
我淡笑道:“真是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说着,我借机打量了子夫的样貌,面容似勾勒出来的病态美,眼眸清澈,显淡淡愁容,五官小巧精致,和辛追却有几分形似。白皙的脸庞衬着五官,给人一种烟雨蒙蒙的感觉,看着格外怜人。
子夫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厉胜男还是厉胜男,郑华却不是郑华了。”
我道:“你相信世上会有魂不死,身不灭的人吗?”
身不灭?子夫倒不急于想知道我的过往,只是提起九岁那年,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尚在襁褓的人,哪有本事去做异想天开的事。九岁那年,她被送往平阳侯曹寿家教习歌舞,当时母亲给她娶了个名字,可想而知,“卫之夫”这个名字,如醍醐灌顶,让幼时的郑华一下茅塞顿开,任想不通的也不必再想了。郑华虽承载着小身板的子夫,心思却比同龄人聪慧,细腻,她的思想,洗的可是比我干净。
我忽觉得不妥,从床沿猛的起身,子夫手捧着一盏热茶,吹了两口气,清烟屡屡,缭绕出几分雍容华贵的姿态,“皇后….?”
“呃?”从我们相认后,她就一直是子夫,我不曾叫她“皇后。”
此番闲聊,已是深夜,子夫躺在里头,手撑着脑袋,颇有闲情逸致的听我叙述过往。
我重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依旧在开头唤她“皇后。”
她道:“胜男.....,叫我几声华..华华吧!你以前好像是这么叫我。”
我道:“华…华华!”
子夫别过脸,细细啜泣声哽咽。
一宿话未眠。
晌午时分,妙珠唤我醒来。我的眼皮实在睁不开,一大早刚从未央宫打道回御宿苑,刚小睡一会就被妙珠叫起来用膳,耳际呢喃了几句,“司属来了人,要长官分配下今天的活计,从早上就在外头等候,一直未走。”
祭祀的第二天,要不是碰上大事,我真想赖在床榻一天一夜。只求不用思考,不用走动,连用膳都省了。
妙珠道:“长官可要起身?”
我虽摇曳着手臂,嘴上却督促道:“扶我一把吧!”
嫣端了盆热水进来,道:“以往六月份也不见这么热,早上打的水,往外面一晒,温热的用来清洗正合适。”
妙珠拧了半天的布,仍旧水滴挂枝。我坐在梳妆台盘发,瞧这丫头心不在焉,问道:“妙珠,你今日是有什么心事?”
她没反应过来,仍是拧着块不脱水的布。嫣看见,唤了一句:“妙珠..妙珠”
“恩?”妙珠慌了一下,忙把布拧的七分干递给我。
我擦完脸上的汗珠,觉得身子燥的慌,让妙珠腾把手替我搓两下背。
“今日天色好,准备件桃色襦裙如何?
我想起下午还要去司属,穿鲜色衣裳不太合适,道:“回回天气都好,还是给我惯穿的藕色裙子吧。”
嫣一边替我收拾衣裳,另一头开始揶揄妙珠,“妮子又想你的张郎官了?”
妙珠一听,脸臊了起来,“就你爱胡说。”
“张郎官??”那个常在门庭候着的张郎官?我见过他两次,长的还算眉清目秀,是有点印象,他来上林苑找过妙珠。我当是闺中秘事,一下来了兴趣,道:“嫣,你说妙珠心仪张郎官?”
嫣兴致浓浓的说起,“妮子爱慕张郎官,昨夜里还把他挂嘴边,可人家前些日子刚定了婚,想也无用。”
其实也算不得大事,宫里大多年轻的宫娥,像她们俩这般年纪,有爱慕的情郎再正常不过。不过是侍婢地位微薄,也只能互相揶揄几岁,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看妙珠的状态,怕是受了张郎官定婚的影响。
我想起有次赛马比赛,原以为她跟我一样是去瞧霍去病的,嫣偷偷告诉我,他们俩属于暗地里有往来的那种,那就算不得单方面的爱慕,这丫头就是给人抛弃了呗。”
本来这事就很平常,妙珠也知道无果。我道:“再熬个几年,到了出宫的年纪,找个正经人过日子。”
我并未想过,这句话成了催泪剂,妙珠将放在我背上的手抽离,哇哇大哭了起来。
嫣走近,道:“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长官要是嫌烦了,就把你打发到别处去了。”
嫣和妙珠一向都这么说话。
我道:“实在难过,人家找着相好,你也就再找一个,可不能落后。”
嫣掩着嘴偷笑。
主子都允许奴婢去偷情了,妙珠还有什么可委屈了。
“赶紧替我捋捋后面的头发,都打结成一团了。”
嫣和妙珠入宫后,一直都分配在一起干活,两个人交情还算好。妙珠没心思,所以她就腾了把手。
我自己拿了把桃木梳,打算自力更生。
嫣将一旁的帘幕卷好,话还没完,道:“这宫里伤心人多了去,我前两日去撵夜廷采集花露,还听那里的侍婢传长公主和霍郎官平日里就走的十分亲近,你说底下那么多人爱慕霍郎官,指不定夜里都和妙珠一样,躲被窝偷偷抹泪呢!谁能奢望人家正经看你一眼呢?”
妙珠止哭,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掌侍的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给我配了两个多嘴又多情的婢子。
晚上从内司属回来,嫣告诉我皇后让人送了许多好东西过来,让我明日再去未央宫坐坐。
我道:“皇后有说什么时辰过去吗?”
嫣道:“没,只说让你明日让你腾出时间。”
我点头,“那就午时去吧,明日早些时候唤我起来。”
嫣将饭菜铺好,我脱了件外衣搁置在床头,问起,“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嫣笑笑,“照例是青菜,羹汤。”
斋戒七日,真不知孔子三月不知肉味,是自律到何种境界。
三日;
“我想吃肉!”
张骞有条不紊的吃掉最后一口饭,却迟迟咽不下去。东方朔咯吱笑了两声,三个人坐在饭桌前,正在思笃“吃肉”问题该如何解决。
东方朔道:“斋戒期间,不能吃肉。”
张骞道:“忍忍,再过几天,你再来府上,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
我道:“唉…..”
东方朔将桌前的水杯一饮而尽,他居然真的本本分分的守戒,这点多少出乎我的意外。
“你在家也这么干?”
东方朔皱了下眉心,“虽然我心里想着它是一口好酒,但终究是凉水的味。”
我学着张骞的惯话,“再忍忍,也就几天的事。”
东方朔放下水杯,闭上眼神,却又怡然自得的饮上第二口水,宽大的袖子高举眉梢之上,将他的脑袋挡在身后,我隐隐约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眉头紧皱,在想是哪只耗子这么猖狂。两双眼睛冷眼斜睨,东方朔依旧是喝水的姿势,纹丝不动。
等到他终于心满意足的将水杯放到桌上,却被两双好奇的眼睛盯的有些心慌,僵持了一会,终于无奈的从袖口掏出牛肉干,“不...不多了,要不你们也尝尝。”
我像是在沧海桑田里寻获了一颗珍宝,心安理得的从东方朔手上接过食物。张骞来了一句,“这才第三日,你们就不能当着我的面忍忍吗?”
几乎是一齐回道:“难!”
“…….”
趁天色尚早,我和东方朔辞别张骞后,便打算顺路听场戏文一道回宫。
戏是好戏,唱的是天上的仙女和凡人相爱的故事,只是白日里捧场的人不多,略显冷清。所以能瞧见的看客也就那么几个。
当利穿了一身褐色的直衣,腰上的裙带绑的有些紧,使得纤瘦的身躯又凸显三分纤瘦。我平日见她素爱九鬟仙髻妆饰,今日额角上的发丝齐齐梳向后,配上一身男装,少了几分媚态,更添了几分耐看的清秀模样。
霍去病仍旧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当利会闲聊两句问声好,而他只是点头示意了下我们。
东方朔道:“公…..”
“嘘….”
他马上明白,改口,“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想到来茶馆听戏。”
当利道:“家里请的戏文无趣,所以出来看看能不能寻到好的。”
我在一旁盯着台上的戏文,目光从场上掠过场下,和霍去病恰巧视线一致,迟迟未能移开。
“对,表哥今日刚好有空闲,便让他带我出来走走….,怎么…两位是约好今日一同来看戏的?”
说话的是当利,四角桌,一叠花生米,一壶清茶,四小铜杯,我和霍去病两两对视不说话。
想想,已经有些日子没碰上面。今日本该絮叨几句,可我见到当利和他在一块,又想起嫣说的,霍去病与当利私下关系甚好,便不愿打扰他们聊天的雅兴。
许是失落,或是隔阂…..;
东方朔抢在戏文开场前回了一句,“下官刚好闲着无事,路上碰上厉长官,就一同过来瞧瞧。”
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放在我身上,似乎对前面的话,需要有个一笔带过的解释才合适,可是他们并未刨根问底。当利笑笑,话说到一半打住了,“我还以为…”
打岔的是霍去病,道:“厉长官爱看戏文?”
我:“爱看,人生几多悲欢离合,都在戏文里演的淋漓尽致。”
霍去病冷冽的目光闪过一丝犹豫,“听起来有点多愁善感…”
一声呼唤肝肠寸断,将茶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台上,“郑郎……”
我看着台上扮演仙子的戏子,她正被天兵天将强拽到一旁,凡界的爱郎在哭泣,可是手上并未有挣扎的动作,人物心理抓的不大上心。我做的位置刚好靠着木桩子,便将脑袋抵在上面,看着戏子道:“苦一分,甜一分,世间唯有苦涩的离别,最让人感伤,也最值得人牵肠挂肚。人生从来喜忧参半,尝了甜头,偶尔思苦也是应该的。”
东方朔正看到热闹处,顺口说了声“好”,接过我的话,道:“嘿…厉长官,你是君恩多了,过惯了好日子,成心给自己找点虐心的事做…。”
好日子?我转过身,想到一茬新鲜事,东方朔早年前不也是个算卦的,现在混到大夫,娶了三妻四妾,可还思以往的苦日子。
我好奇,问了问,虽然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厉长官还打听到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东方朔耐人寻味的一笑,目光投掷出火热,似在用眼睛思考,随手挽起袖子,正欲开口,顿了顿,忘了身边还有两个不太适合聊天的人,故而装的正经八百,说的有模有样,道“在下以前算卦,所仰仗的都是先人留下的命理研究,常有老主顾….;”
戏文虽好,却比不上东方朔绘声绘色的表述他过往的一些经历。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姑且都当是真话。
脑海里,一袭白衣飘飘然,一抹笑意用尽风流......;
凡人和天上的仙女尚有诀别的机会,而我和周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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