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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四十四章:归去来 2


  五月,带走了春末最后一丝凉意,整个漠北王庭一如往年,死气沉沉,如一个被遗弃的荒地,孤零零的沉睡着。白日里游兵大多闲着无事,夜里爱聚众闹腾,喧哗的斗酒会,美丽多情的舞姬,为这片辽阔荆棘的土地缀了几分活色。

  青螺小心翼翼的端来汤药,说我今日睡的沉,药已热过了一遍。我打开帘帐,见外面十分热闹,便打发青螺去瞧瞧,顺便把药带走。连续三个月,每日两贴,都快成药罐子了,少喝一碗不碍事,只是晚上不想闻这味道,便打发青螺把它端走。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病痛犹如嗜血的虫子爬满整个身体,总让我不得安眠。自从废在床榻以后,我便一直呆在帐内,很少出入。这里最经常走动的就是医师和青螺,不同的事,青螺每次都是笑嘻嘻的进来,医师每次都是哭丧着脸出去,我还是喜欢听青螺讲王庭最近发生的趣事。

  她常劝我出去走动走动,早知咳血病会传染,我便守在里头给高娃做些衣服,孩子长的快,我前后也不过瞧了两次,想着它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胚子,针线差点无所谓,孩子能穿就行,青螺说我穿起来的接口就像一条条蜈蚣,虽然线藏的不好,但是结实的很。她这么说,我便有了毅力,琢磨着给她纳双鞋子。

  粗略算算,也有好长时间不见单于,青螺担心他把我忘了,那样医师就不重视我的病情,我想如果连军臣都开始忽略了我的存在,那么,匈奴任何人都有将我置之不顾的理由。索性,我还有个暖心的侍婢照顾。

  今晚月缺,帐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估计是我心烦意燥,才会敏感到察觉外面细微的动静。他要是还不来,我在床榻上再翻几次,怕是要睡下了。

  伊稚斜走到床榻面前,瞧我一副虚白无力的样子,斥责医师没将我照顾好。

  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若真有这个心,就不该是我派人请他过来,我气鼓鼓的问道:“都说男人最不喜欢麻烦的女人,你瞧,原本我好好的,你非要将我带来这里,可怜我孤身一人,只能客死异乡。”

  伊稚斜神情有些忧虑,抓起着的手,提道他这段时间为我寻医师,“一直想找个好的给你,可是他们都是庸才,连你病从何起都不知道。”

  我笑着说道:“估计是被你气的,你要是不把我带回漠北,兴许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伊稚斜淡笑,松手起身,问我军臣可常来看我。

  也有段日子不见,若伊稚斜对我的事上心,怎么会不派几个人,留意我的近况。既然不愿我将他想成一个无情之心,那又碍什么面子,何不对我坦诚相待,例如;“周戚的下落?”

  “周戚?你不提,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将被子拾了拾,把脖颈一处盖严实,抖了下肩膀,伊稚斜错愕的看着我,“今晚天气这么闷死,你焐的这么严实,不怕闷坏。”

  我还觉得手脚有些发凉,盖着被褥正好。伊稚斜这么一提醒,我才有所顿悟,玩笑开了一句,“这不是以热攻热,闷一生汗,等会洗个澡,也舒服些。”

  伊稚斜含情脉脉的望着我,“我听说你病入膏肓,看来是真的。”

  “难不成还有假的,你的探子应该有眼睛,有耳朵,总不会和你说瞎话。”这几个月我日日咳嗽,白天脑热,夜里身凉,可不就是生了大病,提道:“要是你再不来瞧我,估计我俩也没机会说上话了。”

  伊稚斜有些钦佩,一个人在生命枯竭的时候,可以毫无畏惧生死,将其度之于外,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他问我,“你可怨我?”

  怨?真要算怨,我早该怨他八百回合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在病秧子一个,谈不上金玉其外,与其怨他,不如利用他心底对我的那份愧疚,让他卖给我个面子。

  “曼华!伊稚斜转身背对着我,接连叫了两声我的名字。“总有留不住的人,你要走,便自由了。”

  我戏谑说道:“我怕死,怕极了,就是身体残了些,不然还能多活几个年头。”

  “几个年头?”伊稚斜抬眸沉思了一番,“你不过是体弱了一点,不要想太多,慢慢养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觉得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种境界,是要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能有幸修的几分参悟。没想到伊稚斜对于我的离去,也能将心里宽慰的如此平淡。这倒让我琢磨不透,到底对我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阿黛死了,我见到他流泪的样子,我死后,他可会为我流泪。为这份好奇,耗了几分思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明我心里在意的是另一茬事,我质问道:“周戚在哪?告诉我,他还活着对不对?”

  伊稚斜回头,迎上我的目光,眉心微微紧皱。问起,“他是你什么人?在你心目中分量如何,你且说说,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我半合着眼帘,将身体放平,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问起,“伊稚斜,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尝过和你爱的人分别的滋味?”

  “当然,当阿黛离开时,我感受到了那种切肤之痛。曼华,你喜欢他?”

  “算是吧”我侧着脸,安详的絮叨着,“他是我的亲人,就像阿黛,陪了你那么长的日子,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而周戚,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们依靠着彼此,互相扶持着。”

  我心里清楚,这种感觉,并不像阿黛对伊稚斜那样,阿黛说起她和伊稚斜过往的□□,那双冷漠的眼眸也会微微闪烁柔情。阿黛早年的婚配对象并不是伊稚斜,后来也是被伊稚斜强取豪夺,坑蒙拐骗,才落入他的圈套。当年那种疯狂,那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初心,都在俗世里消磨,残存的可怜。

  以往阿黛跟我闲聊时,我尚觉得不可思议,她口中提到的伊稚斜,和我眼前所认识的,分明是两个模样。我对周戚,并未有那种情思,当初孤单,招惹了他,嫖来了一副好模样,看着都是赏心悦目的事。

  我喜欢周戚,可是这种喜欢并不存在长久的冲动,也许是我感情太过愚钝,才迟迟没准备好,让另一个人进入我的生命,心底的那道防备,不过是因为质疑,胆怯。周戚对我来说是难能可贵的,至少他让我心跳,让我面红耳赤,我对喜欢的追求不高,能有几分好感,便觉得难得。想我以往活了二十五年,也未曾遇到让我心生向往的人,周戚,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两个人信任着对方,扶持着将人生最困难的一段路走完罢了。

  周戚,他应该是我命里最大的恩人吧。

  我反问道:“伊稚斜,你对我可我亏欠?”

  他瞧了我一眼,点点头,并未说话。

  我心满意足的补道:“那你就放过他吧,就当是弥补你对我的亏欠。”

  伊稚斜虽未言明,脸上也无任何异常的神色,但我仍旧期待着,他会答应我这个请求,纵然他是个会反悔的人。

  良久,我在被褥里打了几声哈欠,伊稚斜留的时间有些久,青螺进来的时候,瞧见帐内有两个人,吓了一条,先是捂着嘴巴,随后朝伊稚斜拜了个礼。

  虽然天色已晚,我仍旧不肯放他走,只因我还没听到想要的答案。

  他瞧了我一脸,问了最后一句,“他可是你当初不愿回来的理由。”

  我为了省去不必要的解释,便随意点了点头,抬头望着伊稚斜,他将目光收回,盯着帐内某一处端详,走前说了一句,“你只管好好养病,要是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路上,总要有个人照顾你。”

  我纠着心,眼泪缓缓的流淌在眼眶四周,一个人,活的这般无助,突生可悲的念头,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物,所以理当同情下自己。

  人之将死,其心是最平静的,可是,我的心却是密密麻麻的缠绕在一处。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年代,不管能不能回去,好歹是一份我寄托了十三年的希望。可是我离开了,周戚会如何,他是否能安然无恙,是我连累了他,就这么走了,还未见着人,又怎能甘心撒手,说好福祸相依,偏偏要让我做那个背信弃义的人。

  有几日,王庭周围特别的安静,晚上也听不到喝彩搏斗的声音。所以军臣的到来,为这寂寥的夜添活了几分气息。我差点以为,这里是我一个人住的地方。

  三个月后,军臣开始频繁在我帐内走动,他说,“本来可以忘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狼崽子,前几日的茏城祭祀,我又想起了你当年惹我生气的样子。”

  我扑哧一声,连眉稍都笑开了花,“原来,我是能让单于恨之入骨的人。”

  “不”军臣摇头,“是爱之入骨。”

  我久病在床,唯一一处能让人留恋的容颜也在渐渐消逝,现在已是苍白凸显的丧气脸,军臣瞧着,说我老了许多,不过还是一副让人恨的牙痒痒的样子。

  人就坐在床榻边缘,我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记忆中,我从未主动亲昵过单于,他抚摸着我的额头,一贯如此,拍了几下我的后背。

  我淡淡说起,“以往单于总觉得自己孤独,曼华这一走,连气你的人都没了,以后生活会不会更加无趣。”

  军臣回话:“你既然知道,你在本单于心目中的分量,为什么不好好养病。”

  我接道:“我努力了,汤药虽难喝,可我每日都在服用,仅仅偷懒过两三回,可是病就是不见好。”

  军臣戏谑,“估计是你皮太厚,骨头太硬,这药给你不管用。”

  我噙着泪,喜怒掺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今夜一并哭了出来,我告诉军臣,我想家了,我想我的爹,我的娘,想我的长兄。

  军臣以为我心里念着,是高居在庙堂的汉景帝,是我宫里的兄弟姐妹,并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家,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军臣回道:“你把身体养好,就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啜泣了一会,嘴上一直喊着爸妈,厉胜翰的名字,军臣不知道我念些什么,不知所云,只能叫着我的名字。

  随着意识一点一滴的涣散开来,我开始念叨单于听不懂的话,本是在自言自语,单于听的一愣一愣,一边在思考我说的话,一边也在游离当中。半响,我才收回思绪,看到军臣发呆的样子,问他再想些什么。

  军臣眯着眼,说起,“我在想,你前前后后说了那么多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我轻笑回话:“你刚才莫不是都在想这事?”

  军臣摇头,“也不完全是,不过是想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当时你抬头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只一眼,本单于就对你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你一直觉得,我只是得不到你,那并不代表什么,可我要告诉你,就是因为我疼爱你,所以才不愿强迫你,你早可以是我的女人。阏氏,我曾经因为某些原因,对你忽冷忽热,现在往后都该后悔了。”

  我糊涂的脑袋,终于体会了一回单于对我爱恨参杂的感情,胡人的心思并不像汉人那般细腻,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番话,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我感激他过往对我的容忍,也感激这几日他的探望。

  该有的温柔,可不能再吝啬了,时至今日,我对他再无胆怯之心。军臣将我的脑袋缓缓放在床榻中间,替我盖好了被褥,传唤青螺备膳,严肃的口吻交代,“记得要进食过后再睡!”

  我咪了咪眼睛,军臣不放心,想留下来看我吃完东西再走,我便在他面前勉强喝了点粥,嘴里都是苦水的味道,两日来,还是现在吃的最多。

  这个夜在军臣离开之后,显得无比漫长,我躺在床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好似感应到了生命最后的征兆,病入膏肓,才能够成全我无声无息的离去。还好,没有像祁那时候,一屋子的人哭哭啼啼,总是吵的我和祁心烦意乱。

  也好,我本来就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来到这个束缚和自由并存的时代,侥幸多活了十几年。

  现在走了,否管命运会不会给我安排另一次机缘巧合,如若能回到爸妈身边,往后的日子,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他们,弥补这十多年来的空缺,厉胜翰是个不擅表达情感的人,相对而言,我的性子会细腻些,能陪父母说说话,听他们磕唠嗑唠,虽然话题大多围绕厉胜翰,那又如何,以后再不和厉胜翰做比较,兄妹之间,哪来那么多锱铢必较。

  晁曼,借用了你的身体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你还是摆脱不了客死异乡的命。我已经和单于交代了,等我死后,就把你的骨灰送到汉地,任何一处埋了,洒了也行,总归要把你送回故里,虽然军臣不喜欢我说这般丧气的话,那也只是他,不愿意看清事实。

  我累了,青螺凑近瞧我睡了没,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害怕今晚一旦睡下,明日便再也睁不开眼睛,心中仍有牵挂,为何不能让我走的安心些。

  周戚,周戚…,今晚我已将他的名字反复念了多遍,心里最终的念头,还是不舍得这么早离去。我愧于周戚,所以,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不能。

  索性,第二日清晨,我依旧能睁开眼睛,这样躺了几日,军臣来的时候,我前两日还会陪他说上两句话,现在是动动口都使不上劲。明明尚有意识,看起来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身体也有了一股异味,和药味混合,闻着让人作呕,看来没办法体面的离开。

  夜里吃过药,我吩咐青螺,我想见伊稚斜,我想最后见他一面,她说明日一大早,便去找谷蠡王,我摇头,让她立即寻人来,青螺没多想,按我的意思,立马出了帐外。

  我心里的不安不再是隐约,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等了很长的时间,一直没盼到伊稚斜的身影,困意一点一点爬满双眼,只觉得眼皮沉重,需要闭上眼睛才不会感觉累。

  我走后,仍是没等到伊稚斜来。当我从另一个地方苏醒过来,那种意识无比清晰。我已经死了,但仍能感应到生存的气息,说明还未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可是,那好像只是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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