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四十四章:归去来 1
伺候阿黛的侍婢声音颤颤,双膝伏地,道起阿黛生产的经过。
“王妃是午夜过后生的公主。本来因为右将军的事,闷了几月,身子添了些忧疾,心里凄清,久久不能淡释。王妃临盆那时候,身子早就虚脱无几,根本使不上力气,运气运到一半,便晕了过去。后来稳婆给扎了两针,才恢复了些意识。我见床榻上流了好多血,不由紧张起来,拉着稳婆的手,只希望她能想想办法救救王妃。稳婆说这种情况很危险,搞不好大人的命也要搭进去,不好擅作决定,便去找了谷蠡王。”
“我一直都陪在王妃身边,寸步不离,生怕她出什么意外,稳婆回来后,便遣走了帐内的所有人,连我也不让留下,我起初不肯,就想守在床前伺候王妃,稳婆让人把我也轰了出去。后来,奴婢在帐外听到孩子的声音,等进去瞧的时候,王妃已经没气了。”
侍婢嗝咽了两声,方才收住哭腔。伫立起身挡在帐帘前面,挡住我的步伐。“单于交代过,若是我和公主乱说话,你前脚出去,奴婢后脚就没命了。”
阿黛这几月身体虽不如从前,可是也不至于生个孩子便能夺了她的命。况且昨日不是叫了稳婆,怎么还会出这样的叉子。是伊稚斜对稳婆说了什么?如果他真在意阿黛的安危,遣走帐内所有人又是何意。
我让侍婢路上跟着我,无论如何,我都要看下阿黛。话虽说的平静,仿佛死的是一个与我无关的人,但泪液仍弯弯曲曲的散在我的脸上,冰凉凉的,甚能让人清醒几分。
侍婢是个聪明人,她拦我又岂是因贪生怕死。不过比别人知道多一点的□□。阿黛身前要把她赏赐给我,后来也是因为阿黛身边要有个贴心人,才一直没打发到我这。
侍婢压低了声告诉我,“稳婆去找谷蠡王的时候,问他保小还是保大,谷蠡王许是喜欢孩子,才会狠心不要王妃,打发稳婆回去,就说孩子要留住,其它的顺其自然。”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已经让人难过。阿黛难产的时候,要是知道伊稚斜做的是这样的决定,定会偕同孩子一起走的。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半隐忍半不理世俗,从来不说圆滑的话,只将真心赋予少数人。为了自己的丈夫,她和右将军决裂,亲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好歹也做了半辈子的父女,这种愧疚一定是深刻的。若伊稚斜真这般无情,我想,阿黛不会让高娃存活在这世上。
看情势,我的阿黛是不明不白的死去。又或者,她早已看透。她死了,又一个人我爱的人离我远去,如今周戚生死不明,我还喝什么汤药。
送汤药来的侍婢,被我袖子一挥,手上的药碗没抓住,掉到地上,开出一朵致毒的花。
侍婢跪在点上,嘴上正求饶。我见她泪眼啼啼的样子,现在的我,估摸也是这般模样,我尚难过如此,那伊稚斜呢?阿黛可是和他处了十几年的妻子,难道敌不过一个孩子。
我冲出帐外,瞧见军臣从远处走了过来,此时我满头思绪都在阿黛一人身上,毫无任何阻碍的同军臣错肩而过,一路往北,至阿黛的帐篷。只有夙影两三人,再见不到那面如天山圣女的脸,那般寡淡冷艳,让我一度痴迷的女子,不过几日不在我眼皮底下,便香消玉殒了。
帐内侍婢都在收拾阿黛的遗物,将她归整好,实际上也只需忙活一会,阿黛素来爱整洁,帐内的东西都整齐的放着,看不到乱糟糟的地方。一个侍婢同我说,“谷蠡王让我们把王妃的东西整到一个木箱里,王妃刚走,谷蠡王正难过着。”
“难过,我看他是解脱了吧。”我顺着侍婢指的方向去寻伊稚斜,在渭水岸上,一条条白布在水里飘流。伊稚斜抬头,以为我是来瞧阿黛的遗体,正要引路。
我的巴掌落了空,孤寂的停在半空中,手心被捏的生疼,通常我情急之下就会咬人,这是脱身的老办法,不巧再继巴掌之后,我的土方法又被伊稚斜识破。他只稍稍用了点力,就将我推到地上,背部咯在地上,只觉得有些痒。
我站直了身板,朝他胸口狠狠打了过去。虽然伊稚斜没有闪躲,可拳头在他身上根本不管用。
过会,我从河岸边捡了个一二三大石子,朝他胸口狠狠砸过去,直到他憋了气吐了一口血,我才罢手。
其实,我并非真想罢手,不过是被人反手推了出去,伊稚斜诚心诚意的告诉我,“阿黛走了,他也难过。”
我合下眼帘,对着渭水上漂浮的白布,说起,“阿黛是怎么死的?你难过不也是情理中的事。”
伊稚斜强调道:“她恨我,以往她也在算计我,我留下阿黛,她的恨只会更深。”
“不!”我目光峥峥,对上伊稚斜的黑色眸子,“你是阿黛唯一信任的人,唯一的依靠,我一直都深信,她留在你身边是最安全的,可是你却亲手害死了唯一爱你的人,伊稚斜,你真可悲,你以后都会可怜下去。”
“你说什么?”
伊稚斜爱首领的位置,阿黛的父亲也喜欢。所以很早之前他们就是敌对的,过往的暗地谋划,种种猜忌嫁祸,都有了蛛丝马迹。我为什么成了匈奴人眼中的祸害,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一回。右将军一直担心,匈奴和汉朝有一日会真正结盟,这是他不屑看到的。随着军臣对我的好感,对汉朝的不战约定,都成了他统领匈奴军队的隐患,他担心匈奴人会被汉化,毁在军臣的手上,所以才让祭师对着乌,说我是匈奴的祸害。
很多零碎的散事,阿黛生前都和我提过。只是没讲明白,所以思绪总连不到一条线上。现在想想,阿黛是不想对我隐瞒什么,一切在她眼里都那么透明,唯独我,一直都浑然不知。
伊稚斜蔑视的盯着我,“可怜,只有弱者才是可怜的,因为弱者没有本事反抗,就如你一般,只能囚禁在我们胡族。”
我追补道:“不,我一点都不可怜,我只是不幸,可你是真正的可怜,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爱你了。”
伊稚斜摆了摆手势,打住,他不想听我说疯话,“我爱阿黛,我也爱你,曼华失去了阿黛,我允许你说这样的气话伤害我,但仅限今日。”
冷嘲热讽的轻视他在我心目中的含量,他的关照,不过是揉碎的沙土一般,一吹就散尽。“伊稚斜,我从来从来都不爱你,这些年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我从始至终,不过是与阿黛相知,才愿与你相识。”
这场误会,早就该说清了,为何有人,将它当作一种执念,看做习惯。
“曼华!”
伊稚斜突如其来的叫唤,将我的心冷透了几分。这语气更像是夺人命似的,嘶哑的仿佛是怨灵开的口。
“你是怪我当年不帮你一把,才会没多久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是这样的,对不对。”
语调平淡,并不是煽情的话,就如伊稚斜对我的感情,那是喜欢不是爱,而我清楚,他对阿黛,是爱,那真的是爱。我那么信任他,结果这份感情终敌不过兄弟间的猜疑。
伊稚斜怎会不懂,他此生最爱的就是阿黛,对于我,不过是性子对上他的胃口,但觉得新鲜罢了。
我继续追问道:“周戚在哪?他是否安然无恙?”
伊稚斜落寞回道:“我的阿黛死了,我很难过,如果我告诉你周戚也死了,你会不会跟我一样难过。”
一时来气,憋了半天的火,咳了两口血,眼睛晕乎乎的。未分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不是被那句真假不明的话气到,只是半日来运气太过,进一步摧残我的身体罢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军臣说我睡了有两日,一直昏迷,没有动静,昨晚让巫师给我扎了几针。
我仍觉得,我是刚和伊稚斜对质后,歇息了一会,怎么两日就过去了。
“阿黛,阿黛…”
军臣听我念起阿黛的名字,心里正生气。“本来我该教训那多嘴的奴婢,可又怕你怨我,要是因为怨怒使你病情再次加重,我是真该心疼了,暂时留她在你身边伺候。”
我挥了挥衣袖,合起了眼帘,示意困了,想继续睡会。现在我是病患,正是需要清静的时候,军臣思虑了一会,拍了两下我的后背,吩咐侍婢照顾好我,便迅速离去。
知道阿黛走的时候,知道周戚生死未明的那一刻,我也是后知后觉落了泪。没想到军臣细微的动作,反倒一下子让我泪流滚滚,这哭劲一上来,咳嗽就停不住,夜里害血了几次,总觉得明日瞧我又是另一番样子。
阿黛的侍婢唤青螺,衣不解带的伺候了我两夜,瞧我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有次吃饭,我瞧见她背对着偷偷抹眼泪,问缘由?她起先支支吾吾,逼问下才道起,我现在的样子,和阿黛走的那天极为相似,脸上都是痛苦的神思。
我估摸,她是怕,这唯一的靠山突然就这么撒手走了。
青螺说她从小就跟着阿黛,从未见王妃待哪个人向我这般好,我是她唯一的姐妹。现在王妃走了,她现在盼着我能赶紧好起来。
我揶揄道:“你不过是我把当成一个靠山罢了,我死了,估计军臣也会让你陪葬。”
青螺摇头,紧张的思绪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不,曼华公主,奴婢命是王妃给的,我13岁那年就对着日月发誓,我愿献出我的生命,时时刻刻做好了为王妃抵挡灾难,公主是王妃亲近的人,青螺也做好了为你牺牲的准备。”
不知为何,煽情的话一套一套。真正听到心里的话,反而听着一点都不悲伤,只是觉得有些难过。青螺的话让我感动了有一阵子,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我无心的一句话,反倒让她捏了两把汗,誓要和我说的清清楚楚,表明她的心迹。
“真好”人世间,本就是有恶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我该多想想好的一面,这样,人活着就不会累了。纵有七情六欲,也不会牵绊住自己的心魂,若能活的简单些,身子就自然轻了。
自从有了这样的思想,我便将生死便看的很淡然,总觉得我应该死去,这是必然的结果。我的病情很严重,按正常的逻辑,很快我就该病死。
一切遵从我的初心,任意死法都行,可就是不能饿死。所以军臣每日为我准备好吃好喝的,只要我不反胃,便拼命的往肚子里灌,因为我这一躺下,就是睡上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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