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麻烦
严蓓上辈子还没来得及自己当老板，就一头栽回了少女时代。
但“会来事儿”的老板大致上是个什么样子，她却见过很多。
耳濡目染，学以致用，这并不难。
愿意花钱尝个新鲜的，严蓓就给他们挑卖相最好的串串下锅，还额外送上几串，只在旁边凑热闹的，她也没落下，特意涮了一把分送出去。如此一来，气氛更是融洽了不少，哄得这些摊贩老板又是感慨又是怜惜，也就顺理成章接纳了严蓓。
都是做小生意的百姓，互相之间竞争关系不是没有，但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为难这么个机灵又懂事的小姑娘。
很快到了放学时间。
县一高的学生们来到校门后，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和往常有些不同——门口多了个小摊。
因为三轮车后面，那个带着盈盈笑意的小老板，实在太让人好奇了，想不去注意都不行。
那是个看上去比他们还要稚嫩些的漂亮小姑娘，目光欣然又期盼，俏皮的马尾斜扎在脑后，什么发卡头花都没有，却依然活泼生动。衣服明明很素很旧了，但那么干干净净穿在她的身上，谁也挑不出不对来，反而愈发的天然去雕饰。
咦，这是学生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摆摊？
或许因为好奇，也可能是他们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同情，前后好几拨结伴回家的学生纷纷朝三轮车凑过来。
可还没走近，一股小县城里难得闻到的麻辣鲜香，就砰的一下冲进了他们的鼻子。
哇，好香！
几个女生的眼睛亮了，互相看了看，随即挽着胳膊快步上前。
一个高个儿男生骑着山地赛车经过，本来风驰电掣好不帅气，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似的，车龙头猛地一拐刹停在原地。
“你这个，是麻辣烫？怎么卖的？”
最先围到三轮车前的几个女生，大概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严蓓，干脆就略过称谓直接问价了。
这个小摊主看起来比她们还小，却干着应该是大人们来干的活儿，两相对比之下，彼此间的落差让她们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连说话都不太自然了。
可是很快，这种不自然就淹没在美味的浓烈香气之中。
麻辣味儿纯正却不过分，各种食材也被涮的恰到好处，混合着浓厚绵长的汤汁，嚼在嘴里，每一个味蕾上都绽放着鲜麻香辣，直吃得人舌暖心酣。
几个最先尝试的女生，捧着小碗一边呵气一边大赞好吃，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加上瓦罐里红浪翻滚，热腾腾的白气四下飘散，片刻之间，就有更多的人凑了过来。
……
严母拎着一包毛线回到土产公司的院子里时，已经差不多是12点一刻了。
看了看表，她加快了脚步。
自从上次野炊回来后，女儿就好几次表示过想要帮她下厨做饭，只是都被她一口回绝掉了。今天回来得晚，那丫头不会已经偷偷动手了吧？虽然她也承认，上回这丫头弄的辣炒小螃蟹确实好吃，可学生们玩玩闹闹，和在家里正儿八经用煤气做饭那是两回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想让女儿分心。
“蓓蓓，妈妈回来了，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严母说着说着，却猛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屋子里静悄悄的，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找遍了所有房间，也没找到女儿的影子。
严母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厨房里面，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一丝香料的味道，再联想起昨天下午的事，她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
转身下楼，她来到老俩口门前。
确认了女儿的去向后，严母闷不吭声地推出自行车，两下蹬出了院子。
心中不断抬高的怒气，让她骑得越来越快，远超正常时间赶到了县一高门口。
现在差不多是12点半，校门口已经没多少学生了，严母几乎是一眼就扫到了严蓓，霎时间，积累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当即就想冲上前发火。
可就在此时，围在女儿小摊前面的几个高中男生，却让她皱起了眉头。
……
看着面前这一伙吊儿郎当的男生，严蓓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
自己被调戏了吗？高中校霸强抢良家少女？
上辈子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哪怕是在风气不怎么好的职高，那些男生也都是按照学生们的老套路，教室后门喊人搭讪递情书之类，眼前这种走古惑仔路线的，是真没有。
“怎么样，小妹妹，大家交个朋友嘛，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就都认识了？”
为首的男生公平点说，不是那种流里流气的模样，甚至从衣着来看，家境应该还相当不错，可他此刻却偏偏摆出一副古惑仔的架势，在这里纠缠着不放。见严蓓像是吓傻了似的不说话，男生又从皮夹克的兜里掏出包烟，熟稔已极地弹出一根点上：“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你做我马子，有什么事我罩你。”
严蓓顿时更加啼笑皆非了。
如果她是这个时空的原住民，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大概也不免会慌乱，会流露出厌恶，会后退着躲闪。
因为这些平时在学校里很“跳”，爱欺负老实人，被人投以敬畏神色后就得意洋洋的男生，实在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
但她并不是。
前世的严蓓不仅是大酒店里的厨师，小餐馆她也待过，酒喝多了闹事的顾客，故意找碴的社会青年，哪个不比这些毛头小子难缠？
不想再跟这些人夹杂不清，严蓓微微侧头，一脸的天真：“真的吗？那我家里很穷，要是当你女朋友，你就能帮我赚钱？”
抽烟的男生一噎，险些没被一口烟呛死。
他后面的几个跟班死党也纷纷晕了眼：“……”
偏偏严蓓还一板一眼地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我妈刚下岗，这个月水电费差点都没交上，家里的油也不多了，哦还有鸡蛋，我们家两个月都没买过鸡蛋了，还是中秋节的时候在姥姥家吃过，下个月学校又要买新的复习资料……”
高中里的狠人们彻底呆住了。
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严蓓的话。
继续纠缠人家小姑娘吗？
可那什么水电费，什么家庭开销……
这些平时在学校里跳得不行，没少提着凳子冲到别人班级打架殴人的男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尴尬的滋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按照正常路线，这伙男生差不多就要灰溜溜闪人了，真要他们拉下脸欺负一个小姑娘，也不太做的出来。
可偏偏其中一个男生似乎是本来就带着情绪，从头到尾都黑着脸，现在又觉得被人堵得回不了嘴很没面子，恼羞成怒之下，居然没风度地踹了三轮车一脚，还瞪着眼骂道：“艹，你跟老子装什么装？”
“哐当”一声，三轮车晃了晃，煤炉上的瓦罐险些翻倒，几个差不多半空的竹簸箕，更是哗啦掉到了车厢里面。
男生的同伴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可发现他满脸乖戾劣气后，又都不作声了。
先前抽烟的那个皱了下眉，想要说什么，却被其他人拦住，低着声提醒：“他今天跟张雅婷表白，被那女的把他的情书撕了。”
严蓓并不知道还有这个“□□”。
她只是意识到，仅仅依靠卖呆卖萌，大概没法过关了。
做生意，固然要和气才能生财。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忍一忍装一装就能解决的，尤其面前踹车子的这个，一般校园混混都是在女生面前争强斗狠，可他倒好，干脆就和女生来争强斗狠了。今天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严蓓一门心思盯着对方，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男一女正快步赶过来。
右手抓起切菜的尖刀，左手拿了一个方便碗倒扣在车座上，她直视对面的男生，唰唰就是几刀下去。
等她再抬手的时候，就见那个小小的快餐塑料碗上、手指缝间，赫然多出了四个几乎同样距离的小孔。
和四五个男生毫不畏惧地对视着，严蓓偏偏还带着微笑，表情一派天真：“那怎么才叫不装呢？要不几位大哥哥来教教我？”
……
青水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宋敬峰，这会儿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神色古怪地盯着前面那个小姑娘的背影。
就在半分钟之前，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场校园暴力，而且还是几个混蛋小子欺负一个小姑娘。
可当他准备出手干预时，小姑娘的表现却让他跌破了眼镜。
什么状况？
用语言挤兑那几个混账东西，这种聪慧机灵虽然不多见，但还是能接受的。
但接下来的那几刀，就着实出人意料了。
无论是出手的勇气和决绝，还是她对刀子的熟稔程度，都不应该是这个年纪能表现出来的。
想了想，他干脆上前，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丫头，刚才没事吧？那些坏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严蓓不知道面前这人的身份，还以为是个看不过眼，刚刚想要帮助自己的热心大叔——当然，宋敬峰也确实是打算帮她——就仰头送出一个笑脸：“没事的叔叔，他们才吓不到我。”
“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摆摊？这样可不对。”
“没有啊，因为我妈要上班还要打零工，平时太辛苦忙不过来，我才先帮她出摊的。”和母亲在观念上有矛盾是一回事，但对着外人就不用说了，非但如此，严蓓还极力维护着母亲：“再说她一会儿就来找我了。”
算算时间，老妈也应该发现不对，找过来了。
“噢，你家就你和你妈妈啊？那平时还要帮家里做事吗？”从理性角度出发，宋敬峰其实并不认为严蓓有什么问题，只是职业习惯使然，让他在和严蓓的交流中下意识用了点套话的技巧。
“要帮忙的。”严蓓点头，似乎毫无戒备：“帮家里打扫收拾，切菜做饭……”
……
两个人笑呵呵地聊着天，却都没发现身后不远处伫立的女人。
严妈妈死死攥着车把，默默无言。
她在严蓓对着自己的手挥刀时，就险些吓晕了过去，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又惊又怕想要抢上前的时候，却听见了女儿对自己的一力维护——“我妈要上班还要打零工，平时太辛苦忙不过来，我才先帮她出摊的”。言犹在耳，女儿最近的乖巧和懂事也随之浮现，这一刻，她心里的恼怒骤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满腹的辛酸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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