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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念沉沉小阁幽窗


  这尘土女娘又自有些异处。

  虽是乞丐出身,至底至贱至卑至微,却有着通神的贵气,让人不敢小觑。

  别家乞丐从来低头顺眼、哈腰叩首……唯有此乞丐婆从来不卑不亢,不会讨好任何人。

  因而她总是讨要不到什么钱和干粮。季叔总会因为这些事情骂她,叫她改了身上的高傲气性,哪知尘土女娘却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少时听人诵书,博闻强记,总能说些文绉绉的话来。

  季叔听了一怔,横竖打又舍不得,骂也骂够了,只好叹然道:“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

  尘土女娘见那些苦命丫头蜷缩在墙角,饿了一天丁点东西都未曾讨到,心中不由苦悲怜悯,冲口而出道:“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狼心狗肺之辈滚滚当道。”

  季叔怒而敲其头,骂道:“你若不肯好生放下架子……与之无异!”

  岂料女娘却道:“苟利苍生不足刈,岂因祸福避趋之?”

  季叔连连摇头道:“公主的性子乞丐的命……”

  自此帮中上下人人疑心这长得标致的乞丐婆脑子是不是疯了。

  尘土女娘哪里听得进这些?依旧每日昂着脑袋挺直腰板……乞讨!

  掩星楼是洛阳最红的烟花柳巷之首。

  楼馆的娘子个个杨柳腰身樱桃口,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没有万把银钱近不得身前。

  众姐妹中又有出挑的,个个身怀绝技……年初再推头牌,花魁娘子又易了手。这日尘土女娘接了送油生意,规扮齐整担着油担子从后门进了掩星楼去。灌好油缸领了银钱,尘土女娘心存好奇,沿着小步道溜到前头勾栏边凑热闹。

  从瓦栅间瞥着女儿们个个华服艳袍,飘然若仙人,尘土女娘屏息凝望、艳羡不已,全然不顾身后。

  “如何?”

  突兀的问话惊得尘土女娘周身一抖,回首见一公子立在近前,身量高挑,眉目含笑。

  公子上下大量尘土女娘,笑道:“在下初来乍到,本欲找人寻路,不过……怕是寻错了人。”

  尘土女娘知他嫌弃自己粗布麻衣,懒得辩白,意欲离去。岂料这公子哥却道:“姑娘向前头女子张望,神情甚是关注,敢问姑娘,以为如何?”

  吾辈卖油安知此道?

  尘土女娘心中大骂,又深觉此人将之与欢场中人相论,不由怒上心头,冷言道:“不过人靠衣装,有甚得意?世间女子真要有意妆扮,此等不过尔耳。”她本居于大户人家寄养户奴的瓦堂旁,言谈举止,若有心得体,仍是自如。

  公子哥本为调笑之言,不曾上心,闻听此言显然吃了一惊,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后,方笑道:“果然生得眉眼齐整。”

  尘土女娘更为恼火,此言是赤裸裸地调戏,将之视为可观可赏的尤物!

  未待其发作,便被一声轻喘微微打断。“钱公子好雅兴啊,在这儿赏月观星,”头牌花魁杨柳腰身迎步上前,“奈何花前月下良辰不看,围着泔水油桶一探究竟。”说着有一眼没一眼瞥着粗布麻衣的尘土女娘。

  那公子哥儿摇着折扇:“美人若天边云霞,只得远观欣赏,不敢亵玩,小生甚是慌恐。”

  花魁娘子道:“钱公子可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佐之以柔媚一笑。

  “娘子见笑。”钱姓公子略略拱手,笑容依旧。

  几位艳丽娘子上前抚首弄姿,有娘子道:“长夜漫漫,公子一人寂寥。何不与姐妹们一处寻欢享乐?”说罢伸手拉扯其衣袖。

  钱公子不着痕迹令其握空,温言道:“于盛艳之际折花,何其不解风情,钱某心有不忍。”

  调情浪子……尘土女娘嗤之以鼻。

  “钱公子真是……”娘子们个个心花怒放,喜形于色。于风月欢场中寻得知情识趣又贴心体己的公子男儿,真乃大浪淘金沙,“您说笑罢……”

  尘土女娘待得没趣,提步要走,却被钱姓公子两次阻了去路,不由怒道:“听闻少爷方才言谈,私以为素来爱惜羽毛。怎地这当下却又如此不要脸面!”

  “吓!”众娘子惊道,“一个泔水油桶卖油娘,竟敢出言侮辱将军之子?忒也不知天高地厚!”

  将军之子却嬉皮笑脸,未见半分怒色。

  尘土女娘冷言道:“没有乡下泥腿,饿死城里油嘴。”

  “有理有理。”钱公子笑眯眯,“敢问姑娘芳名?”

  “季尘土!”尘土女娘言毕,抬起油罐扬长去。

  季尘土……怎么品味都觉土得掉渣;

  钱严却愣愣听出一种泥土的芬芳;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言非虚!

  情生智隔,真乃亘古不变的真道理!此后,钱公子隔三岔五混进掩星楼来折腾,却再寻不到那“泔水油桶”的尘土女娘。

  倒是花魁娘子是个有心的,每每在钱公子眼前晃悠,混得熟惯,一来二去成了“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虽是有了,到底也只能陪着喝酒解闷。若论携手共度一生者,还得有似那尘土女娘似的质朴、爽朗、能干利落……可眼下找不到此女子,钱严只得干着急。

  钱严虽名字叫个“钱眼”,却并非只认钱不认人的势力主儿。这日天气微凉,秋高气爽,他寻了“红颜知己”到凉亭里头,一番细细相谈。

  “事成之后,再加十倍。”钱严将十两纹银交到花魁手上。

  “此话当真?”见了雪白的纹银,花魁娘子喜笑颜开。

  “君无戏言!咳咳咳……”

  “话都说不利索了,当心自个儿身子骨。”

  “不打紧,”钱严止不住地咳嗽,“天气转凉,我冷。”

  再进楼馆卖油,已逾七月之久。

  刚进去不多时便给花魁牵进内室里密谈。

  “好妹子,你心善。救救那钱公子。”一句话说得尘土女娘不知所以。“那钱公子现下病着,日渐深重难医,日夜受苦,只求得以见你一面,聊得几句知心话儿。”

  只听那花魁娘子一张巧嘴、舌灿莲花,道:“其实钱公子前些时候瞧上的就是你……我气不过,硬抢了他来做我的入幕之宾。”

  尘土女娘道:“既能抢得走,可见不是真心。”心中却不是毫无松动。毕竟生为女儿家,又长到二十年华,有人惦记的个中滋味,只有自个儿心里头明了。

  “好妹妹,是姐姐不是。”花魁娘子道,“他与我话中说得明白,对我是无爱慕之心。可我见他心里愁苦,也自是难过不可言说。你或是个有心的,也该应允见他一见,不似这般铁石心肠……我但凡从他心中有一丝位置,也定要尽力争上一争,断断不会将机会拱手让了给你……”

  尘土女娘见她说得恳切,思忖见上一面也无妨,只当面把话讲清楚便了,也好断了他的念想,便应允下来。

  待得安排见面时候,尘土女娘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活蹦乱跳,哪有半点病痛?

  “滑头骗子,无半分诚意真心!”尘土女娘扭头便要走。那厮连忙上前拉住,作揖赔不是。

  “好妹妹,是小生不对。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遂被尘土女娘臭骂一通,挨了两脚。

  尘土女娘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已不再那般生气,又见这厮讨好地笑脸相迎,不由嗔道:“为何装病?”

  “并未装病,小生真的病了……”钱严捂胸叹息,“相思重病,无药可医。”

  “没时候正经!”尘土女娘一油桶打将过去。

  钱严虽嘴上常日不正经,却是个难得真心实意贴心体恤的好男儿,日子久了,尘土女娘见足了他的真心,一颗心儿不由自主向他身上靠拢,动了凡心。

  想那钱严虽做不到柳下惠,也决不是陈世美。既已扰了姑娘清净,追到手就决计不会撒丫子走人。时机颇为成熟之际,信手将贴身信物取下,慎重而郑重、郑重并庄重地交付尘土女娘手上。

  二人郎情妾意,情投意合。花魁娘子乐得当个好红娘。却说尘土女娘虽身份卑微,命如草芥。却硬是个骨气高傲的女儿。饶是花魁娘子如何“开解”,在贞洁操守上决不让步。眼下虽心下暗许芳心,却决计不准钱严触她一指头。

  既这么着,花魁便拿不到钱严的银钱。

  说那钱严亦是心机颇深。先前与花魁娘子许诺百两银钱时便留下心眼:不过是托她引人相见,若不靠她,自己怕是此生再难觅到尘土女娘于茫茫人海。至于其他,钱严从未想过。

  粘皮贴肉……纵使想过那一刹,也未曾希望现下立刻实行……况乎尘土女娘的坚决态度,亦赢得钱严的钦佩和赞赏!

  女儿家愿意守洁,亦是对未来夫君的尊重。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暮春时节,幕僚拜访钱公子。说话间却涉及尘土女娘……

  钱严本以为不过是些有辱门楣、门不当户不对之流说法,耐着性子听下去却越发觉得不对味儿……

  “贵妃娘娘要见尘儿,何故?”钱严心中嘀咕:一位高贵富有的贵妃,一位市井行乞的乞丐婆,虽说自己从未因此看轻尘土女娘,然世俗的眼光仍然会将二者分门别类,各自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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