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南行歌 一

　　

　　坐定，待嗅觉麻木。

　　姬和缓缓回过神来，转脸见郁廉正一脸苦笑地望着她，立刻低声安慰道：“郁兄莫怕，银子的事包在小弟身上。”

　　郁廉想了想，回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加倍奉还。”

　　旁边递来几盏酒杯，伴着数声莺叫，呱噪不已。姬和一边伸手推却，一边道：“你我兄弟何必计较。倒是看郁兄的样子，今日是第一次上妓院？”

　　郁廉又苦笑一下，“我哪有荆弟这么好福分。”他迟疑片刻，又问，“荆弟驾轻就熟，倒不像是第一次？”

　　姬和笑道：“一样啊，也是第一次，不过小弟善用银子平事，既是长处也是陋习。”

　　郁廉点点头，说了句言之有理，慌忙去应付身旁的姑娘。

　　姬和嫌她们闹腾，掷了两锭元宝在桌上。哐当二声，满座寂然，无敢哗者。姬和满意地喘口气，随意指了个姑娘问道：“珏儿姑娘何时能出来？”

　　那姑娘正欲回答，忽地一声惨叫。只见一身着黑色短衣，满脸胡渣的男人将她头发一扯，便向另一桌拖去。那姑娘疼得呲牙咧嘴，姬和惊愕道：“你干什么？把她给我放开？！”

　　那人回头喝道：“竟然有人敢管爷闲事？！”

　　姬和一怔，定睛看去，只见这男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身长胸廓壮硕无比，粗眉大眼瞪得格外慎人。她心中颤了颤，又回头望了望郁廉，相比之下，简直是雄鹰跟小鸡。

　　姬和决定先探虚实，继而笑道：“这位爷何许人也？”

　　野男勃然大怒：“竟然有人敢问爷来路？！”说着抡起一张椅子朝她扔来。

　　还未等姬和反应，身后一人痛呼：“荆弟小心！”

　　郁廉将她往后一拽，义愤填膺冲了出来。那椅子不偏不倚砸中他脑门。他身子晃了晃，倒地前，半睁起双眼道：“荆弟，大……大哥说过，要保、保护你。”说罢，双眼一合，咚一声栽倒在地。

　　姬和怔在原地，啼笑皆非地望着郁廉，哀道：“郁廉兄，你又何苦如此积极地冲锋陷阵，那张椅子，明明就砸偏了。”

　　醉凤楼的嫖客□们见闹出了事，纷纷乱作一团，或是上前围观，或是躲起来围观。

　　那边厢，又是一句怒喊：“竟然有人敢阻爷打人？！”

　　姬和吸口气，不耐烦地抬头道：“行了我兄弟都被你砸晕了，同样一个句式爷用了三次，就没点新词儿？”

　　“你——”他气得脸色发蓝，“都给爷出来！！”

　　一声令下，楼里顿时窜出四五个身着藏色劲装的打手。姬和顿时汗如雨下，后悔自己没事逞英雄，偏偏此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再抬眼，几个打手正哼哼笑着朝她走来。姬和心底发凉，哀叹一声，想她堂堂……，关键时刻竟连几个江湖小喽啰都收拾不了。真是枉活几世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然一人大喝道：“住手！”

　　但见一人身着灰布补丁长衫，腰间扎了条土棕色布腰带的男子走了出来。他长发蓬松地用一条棕布胡乱束起，个头不算高。看那模样，倒还眉清目秀。

　　他看看姬和，又看了看几个打手，怒道：“你们简直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姬和听那雄浑声音中，带着三分因为怒极的尖柔，顿时浑身直冒冷汗，立马抹泪感念上苍：还是当人好啊，总好过人妖。

　　醉凤楼里剑拔弩张。

　　人妖男站在她身旁，缓缓道：“五爷，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来了醉凤楼便是客，这般闹法莫不是想楼里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姬和不由上下打量人妖男，虽说他穿得土里土气，衣衫上还有几个补丁，但说起话来，颇有些气势。

　　那所谓五爷一脸轻蔑笑容：“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打杂的，老鸨！”

　　一个哆哆嗦嗦的身影从姬和身旁窜出，拉了拉人妖男的袖口，小声道：“劳离，算了。”

　　人妖男皱起眉头，低声回道：“不可，若不治治他，有一回就有二回。”

　　老鸨神色微有迟疑。姬和心想此刻孤身作战绝无胜算，立马窜到人妖男身后，煽风点火道：“说得好！斩草还需除根！”

　　人妖男被她一鼓舞，势如破竹，三下五除二将涌上来的几个打手抡倒在地。

　　五爷见状，怒不可遏，又叫道：“剩下的也全给爷出来！”转眼又有七八个打手从二三楼跳出，身着白衣，手持短刀，步伐身手都比刚才的矫健许多。

　　姬和心道不妙，安插这么多打手，这野蛮人分明就有备而来，挪到人妖男身旁，小声问道：“怎样，你能搞定么？”

　　“开玩笑。”他迅速应了一声，“你当我是绝世高手？”

　　五爷笑得呲牙咧嘴，喝道：“来啊，把他，还有他，都给我做了！”

　　姬和吞口唾沫，错愕道：“这人也太耿直了，光天化日杀人，说话也不懂婉约。”人妖男也吞口唾沫，附和道：“怎么说也得找个僻静的地方。”

　　姬和朝四周望去，老鸨的身影早不见了。她与人妖男背对着背，几个白衣打手将我们围在中间，举起短刀，砍了上来。

　　“停——”姬和大叫一声，决心用招缓兵之计，“大哥，咱们就不能谈谈么？”

　　“你今日管我闲事！言辞讥讽我！我不除你，誓不为人！”五爷声若洪钟，震得地板直颤。

　　姬和抹了抹汗，小声对人妖男道：“你去找几个帮手，我来拖延时间。”人妖男转头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姬和迅速催促人妖男：“你怎么还不去？”

　　人妖男又回头看她一眼，“醉凤楼所有的打手，全在这里了。”

　　姬和惊愕道：“就你一人？”

　　人妖男指了指穿白衣的人，小声说了句：“反了。”

　　姬和悲从中来，遂知大限将至，哀声道：“大哥，我错了。”

　　“为时已晚！”又一声怒吼。

　　姬和荒凉地抬起头，看来要使绝招了，在大批白衣人围上来前，她大喊一声，“一千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儿。

　　“给我做了他！”

　　“一千两黄金！！！”

　　“我要杀了你！！！”片刻之后，醉凤楼里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

　　一炷香的时间后，呐喊之人被一群人架了出去。那群人边架边劝：“老大，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你今日杀了他，明日后悔要杀我们如何是好？一千两黄金啊……黄金啊啊啊……”

　　热闹看完，醉凤楼众嫖客□各归各位，饮酒作乐十分快活。

　　姬和长吁口气，浑身毛孔如同吃了人参果，无一处不服帖。抖了抖衣袍，对人妖男拱手作揖：“小弟承蒙兄台出手相救，不甚感激，还望兄台告知姓名。”

　　人妖男一句“好说”好没说出口，笑容顿时僵住。好一会儿，他的声音从牙缝中透出来：“你刚才……称呼我什么？”

　　姬和错愕道：“兄台可是哪里不舒服？”

　　人妖男的目光顷刻如遇上杀父仇人一般。姬和浑身打了个激灵，正欲劝，却见老鸨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劳离，还不带这位公子去你房间压压惊。”

　　人妖男看了老鸨一眼，又回望姬和，冷哼一声，语气像带了刀子，“跟我来！”

　　后院错落几株樟树，翠华如盖，碧绿生凉。

　　“哇，这树有三百年啊……”

　　人妖男冷眼瞧了瞧她，没做回答。

　　姬和跑过去抱着树，满目惊喜，三百年……三百年啊。

　　“走这边！”

　　姬和见他态度恶劣，本欲回敬两句，但想着这人于危难中出手相救，实属难得，于是笑道：“小弟不知何处得罪了兄台，还望兄台海涵。”

　　谁料被她这么一说，人妖男本来如星的目光着了火，越发凶神恶煞。

　　姬和又勉强笑道：“不如等会小弟亲自给兄台办桌酒席赔礼道歉？”

　　人妖男从鼻子里哼出三个字：“不、必、了！”

　　姬和一下子火冒三丈，怒道：“除了夏侯栩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这么低声下气，有什么意见你就说出来！怎么跟大姑娘似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人妖男眼中的怒火顷刻间燃遍了全身，整个人杀气腾腾。

　　良久，爆发出一句惊天怒吼：“我本来就不是男人！！”

　　姬和呆了许久，晃晃头，又晃晃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人妖女浑身发抖，说出的话都跟上了弹簧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蹦跶进她耳朵，“我本来就没扮男装。”

　　姬和愕然，指了指她的身子，道：“奇了，你若不是刻意装扮，怎会一马平川到完全看不出来？”

　　人妖女哆嗦着，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手抬了抬，径直落下。好一会儿，她的身子也不抖了，面如死灰。

　　见此状，姬和又试探地问了句：“你真的是女的？”

　　她目光慢慢移过来，又慢慢移走，没有说话。

　　姬和凑近了些，见她眉毛浓密却并不粗犷，眼似柳叶，眸光滢澈，鼻口清秀，若换件衣裳装扮一下，应当是位飒然清丽的姑娘。她又问：“你果真是女的？”

　　她的目光又挪到她身上，无力地点点头。

　　姬和大喜，遂叫道：“太好了，你居然是个女的！”

　　她皱了皱眉，看着姬和：“你有什么意见么？”

　　姬和喜上眉梢，拍拍她的肩，乐道：“真巧啊，我也是个女的。”

　　人妖女呆滞片刻，抽了两抽，双眼一阖，似要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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