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日久
新的住处在皇上主殿不远的地方,朝着南面,是座不算大、但独门独院的宅子。然而,要把这里当成是家么。
姬和苦思冥想,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所有的记忆就是在夜忘川的百年之间,她都是孑然一身,漂泊如孤魂。在姬族半年也从来没有寻到那种安心的归属。
溯溪是个气候很温和的地方,所以初冬还有些秋天的清爽,等到了寒冬的时候,才真正开始冷起来。
姬和在**的小院里开始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个最开始入宫时给她引路的小宫女名唤锻儿时不时来找她玩,周围的宫人也很是亲切。
而自从她对皇上心有愧疚然后冲过去认罪那次之后,再迎面遇上,对方最多看她一眼便擦身而过,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姬和觉得那日皇上很可能是刚睡醒还迷糊着,所以待她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
转眼间,冬天过去,万物回春,花园里的桃花打着花骨朵儿,水灵灵鲜嫩粉红。
姬和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插在窗台上的陶瓷罐子里,水是湖里打来的,清透澄碧。湿漉漉的桃花香气,闻起来总是教人舒服的。
姬和很喜欢在东宫的人工湖边小憩,晒着春日,然后昏昏欲睡,那个时候,好像日月星辰就此停息。
如之前每一日一般,她从湖边回自己的屋子,却见门后站着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那人听到动静,微微偏过头来,姬和忙唤了声:“皇上。”
皇上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到她的住处来,真是稀客。
姬和忙推开门:“皇上请进来坐。”
皇上接过她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朕只是顺道来看看,住得还习惯吧?”他别过头,看着窗台上的陶瓷罐子和鲜嫩花枝,微微笑道:“一直觉得朕那里很沉闷,原来是少了点东西。”
姬和点点头:“这里的桃花开得很好看。”
“犹属今年最好,恰好给你碰上了。”
姬和露齿一笑:“看来我运气不差。”她的脸颊被晒得微微泛红,细白柔嫩,这样看着自己微笑,他不由伸出手去掠过她的鬓边,然后倏然收回。
皇上轻咳一声,微微垂下眼,没有说话。
姬和和他对坐着,很少有人会留意到窗台边摆着一个罐子一枝花的,他是一国之君,该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烦心事。可似乎,很多很多事——大多都是细碎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是竟是留心的。
“皇上,这罐子和花都不算起眼,你怎么会注意到的?”
“恰好看到了便留心了,怎么?”
姬和笑眯眯的:“没事。”
她转头看看窗外,夕阳西斜,几近黄昏:“差不多该是晚饭的时候了,皇上你要留在我这里吃饭么?”她也是随口问问的,想来皇上也不会留下,御厨厨子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肴道道精致可口。
谁知皇上微一颔首,干脆地说:“好啊。”
姬和很苦恼,她怕麻烦,所以只会炒些简单的小菜,懒得自己动手做的时候,就去御膳房打秋风填饱肚子。也罢,皇上要留下来也该知道她拿不出山珍海味来招待他。
姬和厚着脸皮把青菜萝卜豆腐端到桌上,顺便看了看皇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却也没有动筷。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绝对把菜都洗干净了,没有沙子。”
皇上嗯了一声,笑着说:“朕知道。”他夹了一筷菜,尝了尝,低声道:“你的做菜手艺还算可以么。”
姬和咬着筷子:“皇上你今天来得不巧,其实我煮的鱼头豆腐汤更好,简直是滑如凝脂,鲜美得很。”她话音刚落,就见皇上执筷的手抖了一下,不由奇道:“皇上,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皇上语气平淡:“滑如凝脂是说汤的么,不学无术。”
一顿饭吃完,皇上倒没急着走,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朕打算到外面走走,姬和,你要不要一起去?”
姬和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啊,那我们去哪里?”
“就去南边一带罢,现在日子正好。”
姬和算了算日子,若是去南边那么远,这一来一去的时候加在一块儿,怕要近半年时间,想起可以出去玩,十分雀跃,讨好地说:“皇上,我下次煮汤,你多半会觉得味道好的。”
皇上看她雀跃的样子,微微勾唇:“是么。”
姬和笑弯了眼,傻兮兮的直点头。
她不知道皇上这个‘近来’到底是几天之后,第二天就兴致勃勃的熬了一碗鱼头豆腐汤端去找人。
入宫以来她在东宫走动从未遇上过阻拦,因着东宫一直以来都很清静,那时姬和并不知道原因,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识其中缘故。
走到后花园,就看见皇上斜斜地倚坐在树下的美人塌上,安安静静的似乎在睡,手里却还拿着书,这样的午后,熟悉的一幕,姬和脚步一顿,恍然察觉不对。
她以为的安睡的人手里的书吧嗒一声掉落,随之而来的是他突然痉挛起来,侧着的头也昂起,噗嗤一声呕出一口暗红的血,再无力的倒回榻上地。他的表情却不是痛苦反而有一瞬间的松快,闭目养神。
就在姬和呆住的瞬息,他复又剧烈喘息,面色才真正的痛苦。
一步步的走近,姬和先把手里的碗放在石桌上,再反身靠近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丝,时不时咳嗽几声,不知觉的抬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夏侯栩,你怎么样了?没事罢?”
话一出口,两人都僵住。
夏侯栩倏尔睁开眼,艰难斜着坐起身,一手支在美人榻,掏心挖肺地咳嗽起来。姬和吓到了,忙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连声问:“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很痛?”
夏侯栩突然不咳了,气若游丝地倒在她身上。
姬和抱着他,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股焦急如焚的错觉:“你不是说你没事么,怎么还吐血,你千万不要死啊……”隔了良久,只觉得夏侯栩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开口:“现在哭丧还嫌太早罢?”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却已经有了血色。
姬和板着脸,冷冷道:“皇上。”
夏侯栩笑说:“爱姬。”
姬和冷冰冰地说:“请恕臣妾抱恙在身,不能为皇上送终。”
夏侯栩看着她,正色道:“爱姬一番深情,看来只能来世再报了。”言毕,忍不住先笑起来。
姬和也笑了一笑,还是有些许担忧之色,慢慢道:“我……我觉得你好熟悉,我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夏侯栩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眸变得殷红,看着她,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摸样,俊美而苍白。他双臂一用力勒住姬和的腰身,拉近了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是么……”
姬和已经完全游离界外,人事不知。
夏侯栩的病症也太诡异吓人了,这要是被旁人看到指不定传出什么谣言,所以东宫的宫侍少之又少,空荡而安静。
天边泛白,眼下春意渐浓,天也亮得越来越早。
三天后。
夏侯栩将包袱放进船舱,然后一撩衣摆,坐在岸边的木桩子上,长腿交叠,遥望远处。不多时,只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近,朝着他奔跑过来,模糊到清晰,他静静的看着,等着……很短,也很长,瞬间就到了眼前。姬和抱着包裹,看了看身后,长吁一口气:“终于甩掉了,我们快走。”
姬和坐在船头,许久才吁了一口气:“夏侯栩,你这招釜底抽薪好生厉害。”
夏侯栩这趟出宫是不打算带任何随从的,姬和是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彻底的摆脱掉所有跟随的明的暗的护卫。
夏侯栩用竹竿在岸上一点,小船离岸:“是么。”
姬和扶额,这人极喜欢说这两个字,而且语气不定,常常弄的听得人揣摩不透,回首只见江岸边远处隐约冒出许多移动的黑点。
“快!他们追上来了……”姬和激动的叫唤,顾不得气喘扑到他身边,“把杆子给我,你这点力气都没我大……”
夏侯栩缓颜笑了。
一霎那,月更白风更清,江水如碧,山桃花堆满枝头。
姬和一边胡乱去抢他手中的杆子,却不妨被这笑惊得眼花,立刻见缝插针,称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么?”夏侯栩突然倾身过来,衣上还带着淡淡的青草药香气,手指轻轻掠过她的乌发,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直望进她眼中。姬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他真的很好看……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美,一声不吭是很冷……艳,看的人骨子酥酥麻麻的。
“顺流而下,无需撑槁。”夏侯栩倏然站起身,从她身边擦过进了船舱。
姬和骤然松了口气,随后也觉得累的很,钻进船舱,找了毛毯就在软垫上倒下:“好困,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到岸了叫我……”
她不知道这一句无心的话让原本闭目养神的人微微睁开眼看她,船舱并不大,软垫铺在正中,两人相当于同睡一垫,相对而卧,各自挨着船壁。
姬和几天没睡好,他又何尝不是。
姬和醒来的时候正好天黑,半眯着眼寻了一圈,从船舱里探出头问:“我们要去哪里日行一善?”
夏侯栩背靠着船舱,曲着一条腿,右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枕在后脑勺,喑晕灰蒙夜色下,他的神色是那么清晰的落寞。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做这件事?”半响才回了句。
“我也不知道,就是……我就是看你一个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么。”
“我就是看到你一根头发丝,都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夏侯栩微微笑了:“我们去南郡,那里是溯溪南边的中心都郡,最为繁华。”
其实是小李子说的,前年夏侯栩差点死了,是一云游高僧被溯溪一高官请入宫替他延寿做法事,那高僧直言夏侯栩命格极险,天煞孤命,注定短寿……关于这点本来所有人都不相信,然而诡异的是,夏侯栩这些年的变化,在他身边最久的贴身护卫锦鲤察觉的最清楚,夏侯栩的容貌越来越俊美,他身体越不好,他的眉目,眼瞳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为了除一身煞气,他便按照那高僧之言,一边调理身体,一边遵循日行一善的任务,或可能延寿……
姬和忍不住道:“我其实觉得自己活了很长很长时间……却一点意思没有。”
夏侯栩长眉微皱,隔了片刻道:“是么。”
姬和一咕噜爬起来,愤懑,这人能换个词么?!
察觉到她气息波动,夏侯栩轻轻一笑:“习惯了,不知从何时起……习惯到了不怎么说话了。”
姬和心中一顿,突然道:“瞧着你这样子,倒是像话本里的痴男?你这等身份容貌竟然……受情伤,谁有这本事?”夏侯栩没回答。她顿时了然,还真是啊,“原来你这么痴情,自古情字伤人,哎,尤其你还念念不忘,执着甚深……”
夏侯栩板着脸:“姬和!”
姬和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顾自己:“人世自古有情痴,莫问何处是沧桑。皇上唉,我当真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过看现在这样,肯定是那女人不要你,所以你才一直形影单只。不过古语云,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又好比水流东逝,一去不回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伤心了!”
夏侯栩忍无可忍,声音低沉:“姬和!!”
“什么?”
夏侯栩一指船舱:“你还是太困了,再进去睡一觉。”
姬和就是给点颜色开染坊,只从发现这个人待人极温和,对她更是宽容无比,便一点不怕他了,直呼其名已是其次,违抗君命也是寻常了。
所以这会儿她哼哼两声,挨着他坐,又不甘他不理人,拿手去扯他得袖子,讨好道:“咳,我不困,我陪你说话,其实我也不怎么爱说话,可是,这地方就我们两,我要是不说,你也不说……太安静。”
姬和不喜欢太静了,尤其是这个江上夜里,像极了她得梦,凄清孤冷……边说边揪着他得袖子,半个人都靠在他身上,还大胆到去抓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你说,是不是……”
话里带着笑,可见出来玩,她是极开心的。
“是……”夏侯栩低头看着她径直把玩自己的手,她的笑声并不好听,可偏偏他听得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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