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 二
入夜百鬼回阴间,浩浩荡荡上了雕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白子轩携着我登上一叶小舟渡过忘川,我认出船夫还是送我来的那位,便想起了未听清楚的回答。
索性问白子轩:“在阴间久了会变得幽怨阴森,黑白无常与阎罗王为何愿意久留?”
“黑白无常是阴帅,在人间就是将领,阎罗王就像皇帝。他们各司其职,人鬼仙三界才不会错乱。”
“其他的仙为何愿意留在阴间?”我还是不懂。
白子轩却沉默了,他不笑,就坐在船尾幽幽地望着远处沉沉浮浮的幽都,白皙的面庞惨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我坐不下去,去船头眺望人间远去的雪景,船家却主动搭话:“你怎么能在白子轩面前提这茬!”
瞧了眼船尾背对我的红色身影,我讷讷地回过神:“他也是仙?”
船家像是看傻子那样看我:“仙见仇,神仙见了都要发愁,那就是在说曾经的仙人白子轩。可惜他为妻触怒天帝后就被打入地狱,不得轮回也就罢了,偏偏年年岁岁都守着早已忘记他的那位,久留阴间。放眼整个幽都,都没几个阴气有他半点重,可惜了。”
听他说的话很有年代感,我好奇:“怪不得阴森森的怨气冷凝,他究竟在阴间等了多久?”
“我在阴间的时候就听说美人子轩等了上千年,这好几个上千年过去,都不见他踏出阴间一步。说来也巧,今日是他初次离开幽都,连酆都大帝都惊动了。”船家沉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子轩。
我回到船尾坐下,白子轩正在温酒,瓷炉里晕开的水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清淡雅致地笑了笑,给我倒了杯酒。
看着我喝,他才举起酒杯晃了晃,喝下一口,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矜持。我看不懂他了,明明就是等不可能等到的人,这么执着,这么痴情,又有何用?人间有真情那是百年白头而已,根本不会有上千年,这太久了,久得我都不敢信。
我忍不住开口:“若是你不想娶我,我去找阎罗王,这点面子我大概还有。”
“你嫁给我,这是我的福气。”白子轩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但眉眼太过淡漠看不出真假,我脑袋一热,迅速穿上画皮,扯开嘴角:“我好看吗?”
他浅笑着,小心翼翼地将皮剥下,再像穿衣服那样帮我扣紧,森白的冷月下他的眼睛一如以往深邃,眯起一点只剩下潭水般深不见底的黑,勾魂摄魄。
过了鬼门关,为了避开太多探究的目光,我匆匆告别白子轩,来不及回头看他一眼,就登上回幽仙居的鸾轿。
“媚媚!”刚下车就被抱了个满怀,江离紧张不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叫唤我的名字,阁楼上丫鬟们在笑,街道边百鬼驻足。
我赶紧拉他进屋,丫鬟们各自送点心和美酒来,而后朝我风情地笑笑,关紧门。
白烛在风中乱摇,我的心跟着混乱,这回魂了,紧接着就要嫁人。嫁几个,我都没想好。
回绝白无常,指不定我随意出门晃悠就能叫鬼勾去十八层地狱,小命不保。拒绝白子轩,我想全幽都的鬼都没这样的本事,第一美人的名声不是随便叫着玩玩的。
不敢直视江离的眼神,我一顿胡吃海塞后,他还是开了口:“阎王爷的聘书已下,三日后完婚。”
“能拖个几天?”
“媚媚!”
“呵,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能在三天就做完?”我斜过眼睛。
“谢必安与白子轩你都见了,礼也收下了,只需三日后安心嫁去。”江离的面上浮起怒意:“白子轩还真是有手段,他送的聘礼最显眼,还是你的大夫君,到时候还不把我们都压下去?”
我摸上仙皮,这皮已经快和我的肉长在一起,撕不开,就像是我不曾被抽筋剥骨。这聘礼,我是永远都不会拿下来。
我疑惑:“那谢必安送了什么?”
“你住了八日的幽仙居就是他名下的地盘!”江离揉揉眉心,倦怠地叹了口气,那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满腹委屈和伤心都完全在我面前揭开,弄得我不知不觉心软。
我坐到他怀里,他说:“真怀念你嫁我那夜的模样,和现在,没有差别。”
那是白子轩画笔有力,画皮上是我入宫前青涩的模样,我接过他拿来的镜子,我眉梢微挑,叶眉之下是晶亮眼眸很是灵动,朱唇白肤,优雅恬静,一切铅华都在嫁人之前洗得干干净净。
大红的床褥上,江离面色羞赧地靠近我,刚掀开红盖头,就横尸猝死。连容宸执意称我克死了他心爱的弟弟。
只是,江离临死前说的话听得还算受用。
那时他唇皮发青,抱着我的怀有些凉,却在微笑。不像是孩子吃到糖的笑,而是等待许多年,垂暮之际,几乎绝望将死,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他说:“媚媚,你会长命百岁,我若下阴曹地府,定在奈何桥边等你几十年,等到阎罗感动,许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我当时倚在他怀里,咬破舌头,满嘴血腥味,都不敢哭,我怕他走得不安心。
“夫君,若是你死了,我立即喝下鸩酒随你而去。”
“你要的是凤位,你想权倾天下,皇兄已然答应。你嫁我,身份高得足够和长乐争,皇兄他会对你好……”
没说完,他就断了气,留我在新婚房里抱着他彻底僵硬的身体嚎啕大哭。
那时候我甚至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忘记容宸,陪着江离花前月下,晚风红霞,微醺唱赋,看尽春花秋月,赏遍花开花落,生儿育女,只求安平。
可惜生死离别不过一念之间,感动也就是那么眨眼间的事情,进了皇宫我心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感情这种东西我从不追求,也不稀罕。我生而穷苦,求的是碾压天下的权势和财富,要的是一世昌荣。若再信仰别的,劳神费心不说,还不得好死,这教训我已经身体力行地体会过。
江离抿了抿唇,突然说:“若你不肯,我再去求阎王爷。”
肯于不肯不过嘴皮子话,我赶走啰啰嗦嗦的江离,和丫鬟锁在屋里抚琴,渐渐消弭那种来得蹊跷的不安。
从小我就经常做梦,梦中那个眼角刻着青色大字的男人每每都背着我吹曲,曲调悠扬婉转,我醒了却又记不清楚。梦起,我再躁动难平的心都会安定,醒来满枕潮湿。
红衣丫鬟和白衣丫鬟拿了鼓瑟和我和曲,我断断续续弹起记忆中模糊的曲调,缥缈青涩,恍如沉入爱河。
渐渐的,鼓瑟跟不上琴音,窗外却远远传来轻软的笛声,顺畅缠绵又带了些幽怨。我抚琴的手顿了顿,听了会儿后,跟上和奏。
这和梦中的曲调太像,比起温情却多了幽冷,不知是不是幽都阴气太重,和乐的曲子都能走调。
不期然地,我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淡漠精致的脸,我愣了愣,甩甩脑袋,红衣丫鬟却道:“是白公子吧?”
“在咱们幽都,喜欢琴瑟的也只有白公子和九尾狐仙,那魅姬爱的古筝,当然是白公子在吹奏!”白衣丫鬟一脸艳羡地伏在床边,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痴痴地笑。
白子轩对曲子的掌握比我熟稔,我沉思了会儿问:“白子轩眼角有青色的小字么?”
“小姐你这是道听途说听茬了吧?”
我仔细回想了那晚的情形,抬头看她:“那他究竟是仙,还是鬼?”
红衣丫鬟沏茶端给我,翩然坐下,带着神往的眸光微微发亮:“虽说美人子轩被贬进阴间千年,早已不仙不鬼,更不是人,但没有谁能和他比。”
我松开琴弦接茶来喝,暖意进心底后,我心道,真是年轻,看人就只看那张脸。
“小姐,白公子他不仅好看,还是出了名的有能力。”笛声停了,白衣丫鬟偏过头道,“开满幽都酒楼勾栏古董当铺赌坊,东家都是白公子说他是地府首富不为过。更有鬼说,白公子的权势仅次于酆都大帝。”
落日熔金,小窗外幽蓝的火带了点红,像是能烧光整个幽都。我深吸一口气,既然叫我捡了便宜,那嫁过去也没什么好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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