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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魂 一


  

  黑无常送我到宫外,目光深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斟酌口气着说:“幽都阴气都不如皇宫重,你少来为妙,那长乐皇后你千万不要动,酆都大帝发话,阎罗王都不能不听从。”

  我无奈耸耸肩,他又看了会儿天色说:“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时,到时候百鬼都会恢复鬼身,你是画皮,全身的皮肉都烂透了,多找些好皮描画穿上身。否则吓死几个人,这件事可就变大了。”

  在我保证之后,黑无常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想再说,远处却有鬼在闹事闹得人仰马翻,黑无常这才离开。

  京城的夜热闹繁华,遍地里巷宅舍,许多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门前挤满摊子,大红灯笼从街头亮到街尾,但活人里飘飘荡荡的鬼魂也数不胜数。

  河岸会见情郎的女子身边,摊贩桌上,城楼高阁间,烛阴、毕方、虬裭身上都坐着好似看戏到处转悠的厉鬼,像我这样的新鬼游魂则是慢悠悠独自乱飘。

  断头的、没手没脚的、肠子心肝肺都被掏空的,鬼的模样千奇百怪,要是这些活人惊觉,少不得吓得立马就能死。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眼睫,我扇扇睫毛,才发现是雪,寒冬料峭,新雪满肩。我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天,子时降至,我身体渐渐渗水、发臭、皮肉腐烂,引得路人目光惊恐地四处躲避。

  我摸了把烂皮烂肉,寻思吃混沌的小姑娘皮质不错,青楼叫唱的花魁艳压群芳,剥皮下来怎么画都不差,就搓搓手随手捞了几个。

  可一眨眼,怀里的美人们都不见了,腰身反而被人轻轻捏住,动弹不得,那人身上有彼岸花的幽香,安心宁神。

  “这是仙皮,千年不毁,已画了你的相貌,现在送你正合适。以你的容颜,名满京城的美人都比不上十之一二,不必拒绝这张画皮。”

  转过身,白子轩唇边的笑温柔缱绻,目光如水清透,深邃如星辰,我忘记了反应。

  “砰”的一声,远处天际边突然炸开烟花,一朵两朵,三簇四簇五簇,绚烂繁华亮满京城。烟火人间,一粥一饭,一窗一月,一拔一恙一如今,油米柴盐,浮生轻扬。

  白子轩的手搭着我的手,犹如羊脂玉的脸散发着细腻温润的光华,眼里漏出几点欢喜,万千繁华都不如他的笑颜好看。

  我垂头,掩去眼下的酸涩。

  就这么被他牵着,我一手扯着手里那张轻薄的皮,有点拿不定主意。仙人的皮我随随便便披在身上那得多少鬼艳羡,这我不怕,低调惯了我还不习惯。但若是他当真应了求取我的聘书,那这皮就是聘礼,我还没过门呢……

  进了街心的月华楼,朱门内满目金银玉石首饰,龙凤呈祥的冠冕摆在高阁上,被四周烛火照得流光溢彩,不少女子羞红了脸倚着情郎偷眼在看,满脸期待。

  白子轩进门吸引了大多人的目光,连带着皮肉外翻的我也暴露在了各种目光下,厌恶、惊疑、羡慕,如果目光能杀人,那满屋都是沙沙的刀剑声。

  从前这些目光都是恨极了我一人便占据了大半公子的心,如今却都是恶心我这么丑陋还能和天下最美的男人手挽手,肩比肩。

  有几个人说起了我的名字,白子轩微不可查地蹙眉,我伸手去摸他的眉,被他捉住捏回手心,去选光泽饱满的珠宝。

  “什么名伶?如媚区区戏子攀附上小王爷,克死一位不算,还敢进宫做贵妃,索性咱们的皇后心里明镜似得。”

  “生得狐媚样还敢瞧不起咱们,最后死得那么惨,皇上还昭告天下,真是可怜!”

  “狐狸精不得好死,就是这个理。”

  这话从我登台唱戏起一直听到我死,那几年,江南雨落里我高站烟水颦笑,一步步跳下去一声声唱到死,唱到我家族兴旺名动京城,跳到我站在那人身边不再畏惧权与势。

  骂名听着及其顺耳,这些人看不惯却拿我没辙,嘲讽的模样都比如今假惺惺的样子顺眼。

  我扬起尖细的下颚,勾起唇边的笑,依偎在白子轩的怀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再趾高气昂再傲慢些。

  果然我们刚走进柜台,就有女人憋不住火气地冲过来,指着我的手指颤了颤:“你、你怎么像是如媚那个狐狸精!”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铜镜,镜中的我浑身的肉都烂了,只有脸上看起来不那么严重,青白的脸猩红的唇,实在像是棺材里刚爬出来的死人。和当初的自己,相去甚远。

  白子轩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女人面上,她咬住唇畔道:“公子,你高贵典雅识得大体,为何跟长得像如媚的人在一起?”到底心思活络的人,媚眼如丝,白嫩的胸都快压过白子轩。

  白子轩不动声色地移步,将我拥进怀里,轻轻刮了我的鼻,轻轻道:“若她是如媚,那我更加欢喜。”

  “那骚狐狸精是克夫命,当今圣上都避她如蛇蝎。”女人瞪圆眼睛,围观的长舌妇也都脸色铁青地围成了圈子。

  我茫然地躲开白子轩炙热的眼,心里痒痒的有点甜,脸上的笑容都快藏不住,这人说起话怎么都像是表白。

  猝不及防,他的唇贴上我的眉眼,很轻柔地吻上我的唇。四周吸气声分明,被打击到捂住心口的女人摔倒一片,白子轩却微笑着加深这吻。

  对这我这么张可怕的脸都能亲下去,他又是幽都最美的男子,说不受用是假的,但我的心却涨涨得疼。

  也就在这时,我看见白子轩眼角处青色的印记,像很小很小的字,我看不清楚,被松开的时候隐隐已经看不见那里的痕迹。

  曾经无数梦中都有男子如梦,无一例外,他们眼角都刻了小字“囚”,很像被打入监牢的囚犯,而且还是重罪要死的那种。

  我愣愣地听白子轩说:“楼上的凤冠霞帔,帮我包起来。”

  还在摆弄配饰的大娘也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劝道:“这位姑娘面向不大好,公子你可要三思。”

  白子轩深情地望着我,笑道:“娶妻当娶她。”

  这下,整间月华楼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他们都随着大娘拿镇店之宝给我们的动作,把目光移到我脸上,满目错愕。

  “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压低声音,白子轩收好包裹,拉着我大步出去,声音低沉:“你是我的妻。”

  他的眸光柔和不掺水份,明明我就是风中哆嗦的一朵残花,一株败柳,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最美最好的女人。

  男人的痴情花我听得太多,披上画皮随便在街上走走,只要有当初的美貌,那拍马屁的声音就不会停。能把马屁拍得我心气顺的,也只有白子轩,这个才见两面就维护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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