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元春出嫁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 转眼秋风起秋叶黄,时间滑入九月,贾元春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因着王熙凤和贾琏的缘故,四王八公的这几家都没成, 京中合适的人家也没有寻摸到, 故此贾元春便嫁到了外地。这嫁去的人家, 也是贾家的老亲,江南甄家二房的嫡长子甄旭, 他底下有个弟弟,名字好巧不巧,也是叫做宝玉。
甄旭如今二十有四, 这个年纪自然不是头婚了,前头那个妻子也是江南望族谢家的姑娘。两人原是指腹为婚,可惜这谢家姑娘生的单薄,从小就病恹恹的, 勉强拖到了十五岁及笄的年纪,强撑着嫁到了甄家后,不出一个月便去了。
甄家人对谢家姑娘并不喜欢, 但是因着早前祖辈们的约定,还是捏着鼻子把人迎进了门。可是这一个月不到就去了, 甄旭就担了个克妻的名头,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只是碍于谢家在江南的地位,外加两家多年的交情, 面上还是做的到位的。至于谢家,他们本也清楚自家姑娘的身子, 能熬到成婚之后,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甄家又供奉着自己姑娘的牌位,故此对于甄旭要续娶一事,也没有指手画脚过,俱都保持赞同的态度。
毕竟甄旭那会儿也才二十岁,便是为了谢家姑娘受了一年妻孝,出完孝期也才二十一岁。
可甄旭自己不乐意找了,他自觉大好年华不该困居家中,谢家姑娘的孝期一过,卷着包袱就跑了!只给家里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男子汉身在天地间,既要读万卷书也不能拉下万里路云云,把个甄家太太气了个倒仰。
只是人都跑的没影儿了,也不知道人是往哪个方向去的,便是追都来不及了。只每隔两三个月会收到一封信,甄家能知道这小子还安稳的活着,但是循着寄信的地址去找,人又早就不见了。
如此过了三年,甄旭这才溜溜达达的到了京城。
甄家和贾家是老亲了,八月又是贾史氏的寿辰,甄旭既然到了京城,决计没有不来贺寿的道理。
这一贺寿,就和贾元春看对了眼。毕竟贾元春是真的优秀,又因着这些年的经历,骨子里另有一种坚韧在里面,一眼看去与其他闺秀实在不同,别有一股子气度。
甄旭一眼入心,回去就害了相思病,甄家来贺寿的婆子们见了,心中喜不自胜,当即就给甄夫人去了信。
甄夫人不防野马似的儿子收了心,看中的还是贾家的大姑娘贾元春,收拾了东西就坐上了来京的船,准备亲自来看一看究竟。
贾元春甄夫人是见过的,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举止气度都十分不凡,看得出是贾家精心教养过的姑娘。再加上贾元春进宫一事,早前也曾经去求过甄家太妃帮忙,甄夫人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是贾政和王夫人出的头,贾元春作为当事人,其实心中并不十分乐意。
不过乐意不乐意的,甄夫人并不太在乎,盖因贾元春已经出宫了,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宫,找个人嫁了好生过日子,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要说贾元春对当今有什么想法,甄夫人是不信的,毕竟当今现如今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比贾政都还大了两岁。若不是他的身份使然,这花骨朵儿似的姑娘家,哪里肯委身于他呢。
自家儿子的模样本事都不差,虽然是二婚了,但是头先谢家人理亏,也不会对续娶进门的人指手画脚。而且自家老爷可是三品官,那贾政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还是看在贾代善临终遗折的份儿上,当今给的恩典罢了,可比不上自家的地位。
甄夫人信心满满的进了京,在和贾史氏密谈过后,两家迅速交换了庚帖,定下了甄旭和贾元春的婚事。
因着二人年纪都大了,这婚事便没有拖得太久,趁着甄夫人在京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步,都在两个月内走完了。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这是甄旭再三要求的,依着贾史氏的意思,她是想把元春留到过完年再嫁出去的,这走礼太快,总显得自家姑娘不够矜持。
不过甄家执意求娶,甄夫人作为甄家二房的当家太太,也不能一直留在京城不回去。外加贾元春在京城待得也不舒心,年节下正是各家宴饮的时候,她虽然能借着婚事临近不出门,却挡不住别家来荣国府做客,每每见了面,总免不了生一肚子闲气。
故此两下里一商量,便定了腊月初十的日子,贾元春风光大嫁。
王氏的嫁妆她得了五分之一,再加上贾家嫡出姑娘应有的份例,贾史氏暗中的补贴和各家的添妆,满满当当的一百二十台嫁妆,足足装了两大船,给足了贾元春脸面。
因着贾元春是远嫁,还有当初的约定,王夫人终于从佛堂里出来了半日,亲自送贾元春出门。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苍老了十岁不止,满头的乌发都花白了,从前保养得宜的一双手,如今粗糙的就像是老树皮一样,贾元春握着都觉得割手。屋里一个服侍的下人也无,贾元春素白着一张脸,身上的嫁衣雍容华贵,一眼看去恍若神仙妃子,但却眼含泪水,跪倒在王夫人面前,哀哀的痛哭起来。
王夫人这大半年每日念佛诵经,其余时候又要耕种劳作,连着一日三餐和洗衣打扫,全都得她自己干。
可她哪里干过,连火都生不起的,最后还是贾元春和贾宝玉哭了几场,这才找了个灶上的婆子进去,手把手教会了王夫人生火做饭,好歹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王夫人面容愁苦,不过在即将出嫁的女儿面前,还是勉强露出一副笑脸来。她扶了贾元春起身,手中拿着梳子,慢慢的梳理贾元春那一头如云的秀发,一下一下梳的既开心又不舍。
“元丫头,莫哭了,这是我造的孽,总该我去还的。”王夫人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想到刚刚见着的宝玉也长高了许多,背过脸抹了把眼泪,这才继续叮嘱道,“我如今的日子虽说苦了些,但总归是有盼头的,你已经嫁出去了,便不要再管家里的事情。”
“兰哥儿有他亲娘护着,宝玉那边也有老太太护着,总归都能过得去的。倒是你,如今年纪到了,嫁到甄家后先生个孩子是紧要的,生了孩子才能站住脚。甄旭那孩子从前我也见过,虽然性子跳脱了些,品性倒还不坏,日后你们二人携手扶持,定能过好日子的。”
贾元春一一含泪应下了,王氏一下一下的数着,直梳了九十九下这才停手:“好孩子,你要出嫁了,我不能出门送你。日后咱们母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一日,为娘只愿你今生平安顺遂,以后再无灾祸。”
贾元春正待接话,外头就已经有丫鬟敲门了:“大姑娘,外头客人们都到了,喜娘也说到了上妆的时辰,再迟就要误了吉时了。”
王夫人闻言,抹了把眼泪起身:“元丫头,我这便回去了,你好生过日子,不必担心我。”
她再是不舍,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房能允了她出来一趟,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若是她不知足,惹得贾赦和贾琏父子俩不悦,贾琏还好说,好歹是要脸的,贾赦那混不吝的大闹婚宴也不是没可能的。
故此王氏丝毫不敢耽搁,趁着此刻没有人过来,跟着看守她的两个婆子,躲着人又回了小佛堂。跪在佛祖菩萨跟前,王氏伏在蒲团上痛哭了一场,直到外头传来喜乐声,这才擦了擦眼泪,摸着袖子里的银票站起身来。
今日贾家大姑娘出嫁,府里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宾客下人们穿梭不息,小佛堂这头的看守便松懈了许多。
王氏向来是耐得住性子的,这大半年的独居以来,性子越发内敛深沉。她蹲在小佛堂后面的角落里,足足等了一个大半个时辰,才听到了几声为不可闻的喜鹊叫声。
王氏心内暗喜,捏着嗓子也叫了几声,墙角一处隐蔽地方的青砖就被抽掉了一块。
外头露出的那张脸,赫然是赵姨娘屋里的管事嬷嬷钱婆子!
钱婆子眼含泪花,跪在地上冲着王氏磕了个头,小声哭道:“太太,您受罪了!”
王氏也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一迭声的叫她起来:“钱妈妈,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这府里,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我这心里……”
钱婆子忙道:“太太说的哪里话,那一年我家小子病的要死了,还是太太您开恩请了大夫给诊治,又赏了药钱,这才保住一条命来。我家那口子走的早,若是儿子再没了,我也活不成了,我这辈子都记得太太的大恩大德!”
王氏并不想听这些,她时间有限,佛堂虽然偏僻,但也难保不会有人路过。故此略微勉励了钱婆子几句后,王氏就从袖口掏出了两张银票,共计一百两,这是今日贾元春偷偷塞给她的,为的就是让她能好过一点。
但是王氏并不在乎,最近几天大雪绵延,她每日股间都疼的睡不着觉,心知是当初那三十板子落下的旧伤。而且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日复一日的煎熬着,为着的也不过是膝下这一双儿女罢了。
如今贾元春已经出嫁,贾宝玉天生的优势,一是衔玉而生的大造化,二来则是和荣国公贾代善长相相似,贾史氏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但是贾政那个狗东西就不一定了。
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王氏对贾政了解甚深,这人面上看着是个端方君子,可实际上却最是个阴险小人。如今是被贾赦一房打压的彻底,这才失了斗志,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必定会再起野心。
至于贾宝玉这个儿子会如何,贾政并不在乎,赵姨娘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再不济还有贾兰那个孙子在。
但是王夫人在乎,她统共只得了二子一女,长子早亡,长女出嫁,如今只得贾宝玉一个还没有着落。王夫人决不允许贾宝玉被人毁了,即便那个人是贾政也不行!
故此王夫人这才冒着大风险,趁着这次机会联系了钱婆子,这也是她唯一还留在府里的帮手了。因着钱婆子是赵姨娘屋里的人,两人素日里联系并不多,这才侥幸被留了下来,能作为王氏的后手。
把银票卷成一团,从掏空的墙缝中塞出去,王氏这才低声道:“钱妈妈,如今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已联系了你,还请你务必帮我一次。我在佛前必定日夜为你们母子祷告,祈求上天保佑你们!”
钱婆子闻言惶恐极了,连钱都不敢收:“太太严重了严重了,您吩咐就好,我就算把这条命填进去,也务必给您把事情办好了!”
王氏闻言笑了,低声道:“没有那么严重,我这里有一百两银票你收着。借着赵姨娘生子这个机会,二老爷必定会去探望她,这里有一包药,你瞅着机会给他喝下,然后就没事了。”
看着钱婆子一直发抖,王氏安慰道:“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你也知道我被困在这里,赵姨娘也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傍身。二老爷如今身边不许人服侍,我怕他在外头胡闹,再搞出什么外室子来,非但我的宝玉,连着赵姨娘生的环哥儿都没脸的。”
“这药喝下去并不伤人,只是从此后不能生育罢了,老爷如今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早该注意保养。钱妈妈,这药是迷药,无色无味,只要喝下去之后,任是大罗神仙都查不出来的。”
钱婆子抖着手把药包接了过去,至于那一百两银票,她没敢收。
王氏硬是塞了过去,还叮嘱道:“这一百两是订金,事成之后你来找我,我再给你一百两。有了这两百两银子,你和你家小子就能赎身出去,买上二三十亩地,再娶个和心意的媳妇,日后也能做个小地主。生下孙子后,再好生教导教导,未必不能出人投地的。”
钱婆子被她说的动了心,她寡妇失业的,这辈子没有别的指望,唯一看重的就是那个儿子。
而钱家小子是个有志向的,并不想一直在府里做个打杂的小厮,反而想着出去做个小生意之类的,闯荡一番。若是有了这二百两银子,再加上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儿,出去贾家后,日子未必不能过得。
钱婆子期期艾艾的接了银票,拍着胸脯保证能完成任务,让王氏放心。
王氏没什么不放心的,人心如何她看的分明,这件事对钱婆子而言没有什么难度,算是白得了两百两银子。而且自己把后路都给她想好了,若是钱婆子聪明一点,就该先给他儿子求了恩典,脱身出去后离了京城,然后再对贾政下手。
那么就算是一时失手,也不会连累了钱家小子,左不过只填了她自己的一条命进去罢了。
两人商量完毕,钱婆子鬼鬼祟祟的离开了,王氏也扶着墙回了小佛堂里。
眼见着二人散了,小佛堂一旁的墙角处,一个穿着贾家仆妇衣裳的婆子走了出来,皱了皱眉头去向贾琏复命去了。
“二爷,情况就是这样,府上二太太暗中联系了一个叫做钱妈妈的人,准备给府上二老爷下绝育药。不知道两人何时会动手,需要在下去制止拷问吗?”
看着这中年妇人一脸平静,贾琏略微囧了片刻,这才说道:“不用劳烦马嫂子了,接下来我会处理的。这样大冷的天儿,劳烦马嫂子在雪窝里待了那么久,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马大哥正在前院里喝酒,您不防也过去喝几盅,去去寒气。”
马嫂子闻言也不推辞,当即就笑道:“那我们夫妻今日就偏了二爷的好酒了,这一趟镖走完了,不知道今年二爷还有没有别的打算?”
贾琏笑着摇摇头:“这眼瞅着就过年了,如今到处都下了大雪,哪里还能走得动路。马嫂子跟兄弟们说说,今年的事儿算是完了,叫大家伙儿好生休息休息,等到来年开了春,咱们再做打算。”
说罢,贾琏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来,递给了马嫂子:“这是这次大家的分红,您和马大哥一人是三百两银子,余下的几个小队长,一人是二百两,其余兄弟们一人一百两。您帮着发下去,也叫大家伙儿好生过个年,明年且还有的忙活呢。”
马嫂子和贾琏打交道是熟惯了的,当即就伸手接了过来,谢了贾琏之后,跟着来旺去了前院,自去寻自己的丈夫兄弟不提。
说来这位马嫂子和马大哥,都是当初贾赦给出的单子上的人,两人的祖辈都是绿林好汉。那时候天下刚定,老百姓过得并不好,两家祖上都会点拳脚功夫,索性就落草为盗了,是出了名的侠匪,劫富济贫的那种。
后来朝廷剿匪,去的人就是贾源,也就是贾赦的祖父。贾源见他们手上虽有人命,但杀的都是为祸一方的歹人,能称得上一句侠义,便暗中救了几人的性命,悄悄送到了自家夫人贾张氏的庄子上。
类似的人,贾张氏的庄子上有许多,都隐匿着做了个表面上的佃农,背地里的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
这些人感念救命之恩,从此就受了贾源夫妻差遣,后来贾源去世后,就只有贾张氏知道他们的来历了。等到贾张氏也去了之后,这些人脉便交到了贾赦手中,可惜这是个付不起的阿斗,白瞎了这群人的身手能力,只能在庄子上混日子。
等到贾琏拿了名单后,学了刘备三顾茅庐那一套,几次亲自去请了众人出山。又加之许出去的钱财名利,很快便收拢了一批人手,组齐了一队人马。
这些人并不都可靠,也不是都有能力的,贾琏筛选了快一年,又从里面挑出来三十多个能干中用的。其余的虽然没有这么能干,但是放到铺子或者庄子上做个打手掌柜的,也足够用了,贾琏便都一一安排了,也是想着和贾家下人之间,做个制衡罢了。
而今日这马嫂子夫妻俩,便负责一家镖局,走的是东西贯通的那条路,顺带着还会带些特产转卖,利润十分丰厚。
今日人多眼杂,又是贾元春出嫁的日子,王氏按理来说是可以出小佛堂一次的。贾琏对于王氏的心狠手辣很是了解,唯恐这人借此机会出什么幺蛾子,自家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蒸蒸日上,实在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牵扯。
马嫂子身手不错,敛息功夫更是一绝,故此贾琏特意去信请了她来潜伏在王氏身边探听个消息,果真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到马嫂子出去后,贾琏坐在原地没动,想着那副绝育药,玩味的笑了。
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正如王氏所说,贾政名下现有两儿两女,比大房还多出一倍去,并不缺儿子,是该修身养性了。另外,这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情,贾琏十分乐意观看,他准备找人看住钱婆子,待到那药真的见效后,再把这件事捅给贾政知道,到时候,这二房又会有一场好戏看咯。
心情十分愉快的贾琏,起身出去继续宴客了,今日贾元春出嫁,她又没有个成年的兄弟,男宾这边的一应事情,都是贾琏和贾珍出面照管着的。就是来听马嫂子汇报事情,都是借着更衣的理由出来的,这会子可不就得赶快回去前厅了。
贾元春是远嫁,按理来说需得有叔伯兄弟,一路同行送到江南甄家,直到夫妻俩拜堂成亲后,才算是正理。只是如今贾赦和贾琏身上都有爵位,等闲是不许出京的,而贾政还在颓废中,身上也大小有个官职,也懒怠为了这个女儿跑一趟。
故此这件事情,最后落到了贾蓉身上,盖因他如今是贾家嫡系男丁中,唯一闲着的一个,便是贾珍这个同样的老纨绔,身上也同样有个三等将军的爵位呢。
贾蓉如今也长进了,自从那年被贾珍打了一通后,伤好了就被贾琏送进了禁卫队的训练营里。这一年多过去,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又有几个积年的老仆和贾史氏身边的老嬷嬷跟着,倒也能完成送亲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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