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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落水


夜色如漆,周遭寂静,沈以宁绷着不知所云的一张脸屏声静气,已是打定了巍然不动的主意,只剩无法埋藏的剧烈心跳,在胸膛上下乱撞。

        那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人,大抵是隐卫,只将她领至景昭跟前便又顷刻退下,消失无踪。

        幽幽山洞,万籁寂空,景昭笑容古怪,言语间也带着调笑,似乎并不为被撞破方才之事而恼怒。

        他沉声又问:“郡主听了多久了?”

        沈以宁心虚地吸吸鼻子,双眼紧紧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双唇,心下一横,指了指自己耳朵,摆摆手,作出很苦恼的模样,意思是不仅刚才的没听见,现在你说的什么我还是听不见。

        景昭见她手舞足蹈一番,眼中泛起异样光彩,冷不防地向前迈出一步,手指对着她瘦削的肩头虚点两下。

        很突然的动作。沈以宁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一片竹叶静静伏在上头,可惜她现在忙着装傻充愣,实在没有心情去整理自己的着装。

        她努力扯出一个饱含愁苦又尴尬的笑容,左想又想,干脆端端正正对着景昭行了一个礼。

        一滴冷汗从鬓角划落,这个殿下方才满口打打杀杀,戾气横生,在他面前礼数周到些总归没错。

        礼毕,她便想遛,于是她指指头顶看不见的天,再指指自己,双手对合搁在脸庞边作了个闭目养神的动作,意愿表达得非常充分且恰当。

        景昭眼神转而微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无实物表演半晌,最后随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沈以宁自然是喜出望外,顺着原路拔腿就走,越走越快,恨不得脚下生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也一同跟在后面。

        一路默念倒霉,却不曾想,还有更倒霉的等着她。

        正当她从假山内部走出来,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叫禹贡的隐卫正反手将秋霖擒住,想是已经在原地等候多时,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蔬果,秋霖一见她出现,本就微红的双眼瞬间又泛起泪光。

        “唔──唔──”她挣扎着想过来,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急着直跺脚。

        见状沈以宁也跟着干着急,直到一身夜行衣,几乎融进夜色中的禹贡看了一眼她身后,应是得到默许,才抬手在秋霖背后点了两下,解了穴。

        秋霖向来机警,待她看清从沈以宁身后逐步走出来的人,倒是埋下头,不言语了。

        后知后觉的沈以宁僵着脖子回头看去,景昭比她高出一大截,视线正自然地落在前方,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微微翕动的细长眼睫,但很快沈以宁便回过神来,只听他啧了一声,望着还被禁锢住双手的秋霖,开口道:“你来替你们郡主说说,这是干嘛来了。”

        沈以宁不太乐意,好一个鸠占鹊巢、喧宾夺主!这是我家园子,与你何干!

        秋霖稳了稳心神,低着脑袋,声音虽然带着微弱的颤抖,但还是竭力恭敬道:“回殿下,郡主晚膳之后肠胃不适,奴婢便陪着郡主散步消食。”

        这次景昭连眼皮都没抬,只是轻摆衣袖,示意禹贡来接着继续。

        禹贡授意,一双剑眉压下来,冷着声音继续逼问:“那为何方才只见郡主一人?身为婢女,夜晚留主子一人在此,要是突遇歹人,这罪名你可敢担!”

        秋霖强装镇定地面对盘问:“那是因为方才草丛中闪出一只兔子,郡主心善,命奴婢去寻些食物,奴婢该死,不该留下郡主一人,明早便去向王爷请罪!”

        这番话说得有进有退,一时间找不出纰漏。

        地上确实倒着一只小篮子,旁边还零零散散落着萝卜、土豆之类的蔬菜瓜果,景昭垂眸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微微皱眉,面露一丝困惑。

        也不知哪方水土养成的兔子会吃萝卜土豆。

        禹贡向四周看去:“那兔子呢,为何不见?”

        沈以宁无言,低下头去看自己脚尖,心想你们这么大动静,怕是早就给吓跑了吧。

        秋霖则是不敢言,她匆忙跑回来,就莫名其妙被当成贼一样给捉住,别说兔子了,主子都没影儿了。

        远道而来的殿下看起来时间颇多,又或许是没有得到他想到的答案,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沈以宁干脆破罐子破摔,继续空洞地睁着一双大眼,木在原地,陪着他耗。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她有些看不懂了,禹贡将秋霖放开,又唰地闪身不见了,景昭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问话,只是表情开始隐隐显现出不耐,似乎在等着什么。

        他甚至当沈以宁这个当事人不存在似的,大咧咧当着她的面打听她的事。

        他的问题也很刁钻,角度清奇。

        “也不知你们郡主与那位卿大夫之女关系如何。”

        “自是……情同姐妹。”

        “那就正好劝劝那位臣女别在不该费心的地方浪费大好时光。”他像是意有所指,语气变得颇凉。

        “是!”秋霖赶忙应下。

        ……

        沈以宁宛如一尊精美的雕塑,立在那里,老实巴交,偶尔为了配合表演,还会朝秋霖投去疑惑又好奇的眼神。她唯独不敢去看景昭,总感觉只要跟那双凉飕飕的眼睛对上,她的秘密必会暴露无遗。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后,他终于安静下来,转头看向沈以宁,以一种好整以暇……看好戏的姿态。

        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沈以宁浑身上下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竖起来了,她不会武功,没有内力,自然察觉不到习武之人刻意隐藏的脚步与气息,可此时,糟糕点就在于──她,能听见。

        一阵源源不断地,刺耳地鸣叫声正朝她逐渐靠近,她甚至能想象出它细细长长,又毛茸茸的触角,还有那不停震动的膜翅……她强忍住已经快冲破牙关的尖叫,两只手死命掐着手掌心企图分散注意,脚趾都要把鞋底抓破了,而声音却越来越靠近,她终于想明白禹贡突然离去是去干嘛了。

        景昭等的就是现在。

        禹贡单手正死死捏住一只不停挣扎的蝉王,许是个人习惯,他还是用了一张绿油油的树叶在外头包着,随着他一步步临近,沈以宁没有落荒而逃的迹象,就在即将被他悄无声息放在肩头的一刹那,一声冲破天际的尖叫吓得禹贡原本稳当当的手猛然一抖。

        这般动静实在太大,再装下去反而更引人怀疑,沈以宁放飞自我的同时,看上去也像是才被这动静惊到,猛地转过身去,碰到了禹贡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他手中的力道下意识一松,先是从沈以宁肩膀上滑了下去,蝉重获自由自然是第一时间疯狂振臂挥翅,这番堪堪触过沈以宁脖子间裸露出的细嫩皮肤,

        霎时间,沈以宁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头到脚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头皮发麻,恨不得原地升天,不停地转着圈前后左右检查,生怕被蝉粘上,万一呢!

        她没有叫出声,只想往草地上一躺,两眼一闭,双腿一蹬,最好是立马不省人事。

        那刚才那声尖叫声又是谁的?

        景昭全程目睹变故与少女惨状,沉着脸看向那声尖叫源头,面露不快。

        去而又返的蔡婉婉满脸惊恐地捂着嘴,边朝这边跑边回头望去,手里还紧紧捏着一张洁白的丝质手帕,看起来略显狼狈,额前也有几缕发丝在微风中凌乱。

        她虽在看到沈以宁的时候神情有一丝诧异,但也很快消失,她只管径直走向景昭身边,看样子还想伸手去拽他袖子,却被鬼魅般闪过去的禹贡隔开了。

        蔡婉婉拉了个空,这才抽抽噎噎地哭诉起来:“殿下,方才臣女路过一条小路,脚下却突然踩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我赶紧往回跑,还好殿下……和郡主在这里!”

        沈以宁惊魂未定,只能分神疑虑是不是她那只兔子,但一想到毛茸茸……不禁又是一片鸡皮疙瘩。

        正当她竭力平复情绪时,蔡婉婉指着她的裙边,又是一声尖叫:“那又是什么东西在飞!!!”

        她的动作大,想不注意到都难,沈以宁求着佛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只圆滚滚的小体积在地上挣扎,定睛一看,它的翅膀虽然有些许残破,但在它的不懈努力下,竟慢慢能挪动起来,飞啊,飞啊──

        它竟然又冲她飞了起来!!!

        沈以宁再也压制不住恐惧,想也不想,抬脚就往一旁跑。

        谁料以一失足千古恨,这一方位竟是池塘!

        慌乱之间,沈以宁听见蔡婉婉与秋霖几乎是齐声的惊呼,接着她撞上一人,还被一双手拉住,只是她太想远离那个东西,力道过于猛,竟将这双手也拽住,脚下忽地一空,没了支撑,一头扎进水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沈以宁懵了,她不会水,没有支点双脚只能用力往后扑扇,但她把握不好力道与幅度,又过于慌乱,等她意识到身体正在逐渐下沉的时候,喉咙仿佛被无形大手紧紧扼住,鼻腔已不断涌进水,泥土腥臭,水藻纵横,她只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张开嘴巴,以免加速窒息。

        岸上三人,禹贡率先反应过来,拧眉见势不对,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后,他也踩掉鞋跟着跳进水中。

        秋霖一激灵,脸色很是难看,身体不自觉地跟着往前倾,结果被蔡婉婉上前来死死拽住。

        “你你你……不许动!我害怕,你得陪着我!”不顾她下意识地挣扎,蔡婉婉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

        再跟着跳下去,她岂不是也得跳?她才不要!

        她干脆发挥自身特长,大声呼喊起来,企图引来附近巡府的护卫队。

        ……

        沈以宁第一次知道原来太液池的水如此深。

        落水可不比泡澡,每一秒钟都显得无比慢长,等到脑袋整个浸在池中,她稀里糊涂地开始想起许多事,但又想不透,就像大雪天窗户上糊的那层明纸,透光却挡物,走马观花般,一件一件,直到最后想到静默中被无声终结的安稳时日。

        又或许,只是虚假的风平浪静中等待到了一颗掷入中心的石子。

        朦胧不清间,沈以宁忽然听见身后扑腾着水花的声音,与她的扑扇截然不同的是,井然有规律,想必水性极好。

        人在求生欲激长的时候总会停止更深层次的思考,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她回头,看到了朝她游来的景昭。

        他的发丝随着水波向后飘荡,月光投下的影子化作粼粼的波光映在他的脸颊上,柔和得不可思议,她知道此刻不该去想这些,但这又是她实实在在看到的,直到景昭前臂朝她伸出,她下意识展臂将其手掌握住。

        她看见景昭微微扬起的嘴角,是□□裸的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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