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p17-彩礼
很小的时候,她的人生目标是被父母关注。
弟弟出生前,她是受人瞩目的小公主。可弟弟一出生,全家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奶奶还是爷爷,外公还是外婆,他们的眼里都只有弟弟。
她想重新成为小公主,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懂事,为什么家长会不给她开,又为什么她明明在学校被欺负了,给他们说,他们只会问弟弟“你有没有被欺负,你被欺负了要给我们说”,然后给她说“你要懂事,你是大孩子了”。
她闹,她哭;她也尝试懂事,努力做个乖孩子——结果是继续被无视。
被打被骂不是最让人痛苦的,因为被厌恶至少还意味着被关注。可被无视就意味着,你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你连被厌恶的资格都没有,你是道无关紧要的透明玻璃。
在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并知道只有弟弟存在一天,这一点就永远无法改变之后,她终于得了重度抑郁症。
刚确诊的那几天其实是开心的。
她终于有人关注了。全家人都围着她,关心她的情绪。爸爸妈妈也在医生的劝说下后悔了以往的行径,奶奶还给她说了对不起……那半年,她就像是活在云端一样,晕晕乎乎,甜得都醉了。那时她还在想,真值得啊,不就是痛苦、不就是要吃药吗?但是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了。
但很快,一切又回归了原状。
久病床前无孝子,孩子病得久了,父母也会乏。弟弟又阳光又开朗,说到底还是要更讨人喜欢一点。何况这边的病是慢性的,而那边弟弟在学校的调皮捣蛋却是即时需要解决的。
再往后,家里生意失败,一夜之间破产,从大房子搬出去……长辈们相继去世……
就更病不起了。
父母满脑子只想着东山再起,却又不具备那个实力,因为当年的发家本来也只是时势造英雄;无穷无尽的折腾,以及无穷无尽折腾下的日益暴躁;每个人都很痛苦,每个人却又强撑着上进,连原来活泼捣蛋的弟弟也失去了笑容……
不能再病了。
哪怕病情已经加重,也不能再病了。
她一夜之间病好了,成了医学上的奇迹。她回到了学校,跟道迎每天插科打诨,两个人形影不离;她靠着照相机记忆在学校一骑绝尘,从不学习,回家从来不做作业,只是辅导弟弟功课,或者做家务……即使是这样,她也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气得努力派达人道迎直呼“欺负人”。
她靠着惊人的美貌与开朗大方的性格在所有学校都受人瞩目。
可真实的她却躲在黑色的壳子里,每天都在想——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也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荀轼因为聪明获得了全家人的宠爱。
可当父母发现她的照相机记忆,第一反应是看看弟弟有没有,第二反应是,“太好了,这下你好好学习,你弟弟有好日子过了”,要不就是破产后的“好好学习,赶快把我们家拉出泥潭”。
她自己,从来就是不重要的。
她是被无视的,是工具人;在“死”过一次之后,她下定决心要从执念中挣扎出来,可这三年又完完全全地活在与病痛的“战斗”中,每天的人生目标都是“战胜疾病”,所有的行动、决策都基于此。
之前身在局中还不觉得,如今听完常医生的话,她忽然顿悟:好像这一辈子,她从来就没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因为任何外力、只因为自己——这棵人生的树,要长成什么样,直到回到渝城已经两个多月、直到婚礼都要举办,她都从来没想过。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顾野梦一边沉思,一边往医院外面走。
手机响了。
顾野梦抬眼看了下,发现是陌生电话,便想也没想地调到震动——随着婚期的临近,找她帮忙的、推销房子的、搭关系套近乎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找了上来,每天她能接一打陌生电话。
偏巧这些陌生电话还不像骚扰电话,背后根本就是活人,你还不能一挂了事,得跟着寒暄。而这些人又都是会来事的,你回一句,他抓着话头就能续十分钟;好不容易电话挂了,他还能把下次与下下次给全约上——烦人啊。
不接不接,打死不接。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过一整个待机周期后,终于偃旗息鼓了。
顾野梦这才重新打开手机,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信息:
抖m哭包大聪明:下周一婚礼,别忘了周日来我家换衣服,以及过夜。
抖m哭包大聪明:多少要假装一下。
抖m哭包大聪明:还有,最迟今天晚上九点,你要把你打算请的人的名单发给我。你们家哪些人要来?再不发就来不及安排和布置会场了。
抖m哭包大聪明:婚纱也得选。你在明天早上九点三十之前把你的三围发给我,十点手机在线半小时,我开连麦,我们把婚纱选了。
抖m哭包大聪明:结婚证不用担心,下周一晚上婚礼,我们可以下周一早上领证。不过你得这周内把相关证件给准备好。需要什么我已经编辑好word了,请查收。
抖m哭包大聪明:就这样。几个ddl,我说明白了吗?有问题直接问我。
抖m哭包大聪明:收到请回复。
顾野梦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你这是给下属安排工作?”
这真是路过的蚂蚁看了都要直呼内行的程度啊!
骂完,顾野梦忍气回复:收到。
不到一秒钟,便收获某人回复的“_”表情一枚——坑爹呐这是!这也太雷了!
从上次石破天惊的两巴掌开始,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倒不是说一拍两散。他俩没一拍两散,婚事还在稳步推进,两人在线上也持续这样“和谐”地交流着,像是两个最好的工作拍档。加上刻意的掩饰,这在外人看来,两人简直好的蜜里调油,甜得不能再甜了。
那些因为荀辙而对荀轼有些关注的粉丝甚至还开了个cp超话。
简直离谱。
他们知道cp中的女主正在气得牙痒痒吗?他们知道男主是这个狗德行吗?
“梦儿?”
顾野梦正在抖浑身的鸡皮疙瘩,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一抬头,便撞上了父亲浑浊的双眼,以及紧抿的嘴唇。
顾野梦的第一反应是夺路而逃。
不想再从中听到什么刻薄话,不想再被当众大骂。虽然这里是医院,周围有很多人,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有人帮助,可即使是这样,也还会先挨骂。
可当眼角瞥到父亲手中捏着的病历时,顾野梦还是忍住了夺路而逃的冲动:“爸,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啊,”父亲冷笑,手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你是这么想的吧?”
顾野梦沉默。
良久,她低低地说:“不是这样的。”
“不接电话!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就不接!我都看到你了!装没看到?”
原来那个电话是父亲打的。
是了,父亲经常换电话,因为要躲债主,以及要多换号拉人“搞事业”。
“我告诉你顾野梦,你不要想断绝关系!就算是到死,你也是我女儿!是我和你妈的女儿!我们顾家的事,你必须得出一份力!要不然我就告死你!”
你能告死谁呢?
每次给你寄钱,我这里都是有打款记录的啊。
“我听说你结婚了——能耐啊!结婚了不给父母说,你真是懂事了!啷个,婚礼现场也日妈不打算出现,是吗?”
医院里人来人往,此刻却都不禁停了脚步,朝这个声音很洪亮的老人处看去。而在他面前,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一声都不吭。
有些人想要来劝,可听到老人指责女子不孝,又看女子怎么都不吭声,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除了少数有急事的人依旧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在听着这位老人的破口大骂。
他骂得越来越难听,用词越来越不雅,声音也越来越大。落在顾野梦耳朵里的,就是一声又一声的惊雷。惊雷不定期出现,没有规律。周围行色匆匆的人则像是雷鸣的痕迹,或者黑色的幕布。
黑色的幕布像羽翼一样张开。
放过我吧……
昏昏沉沉中,顾野梦几乎要支撑不住。她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旁边的墙,却突然被握住了手:“顾野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父亲的脸憔悴得像骷髅,牙齿像是枯黄了的玉米粒,而手上疼得像是撞上了一把骨头,“你别想独吞彩礼——户口本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手像是要被捏碎。她也不在乎是不是能嫁出去,甚至于她都不相信婚姻,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呢?
这或许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缘无故地,顾野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她要倒下去了,要摔倒在地上,掉到泥潭里,沉下去,像安徒生童话里写的踩面包的女孩那样被活生生做成雕塑,凝固。
“顾野梦!你……”
“所以您想要多少彩礼?”
突然出现的淡漠声音,打破了不停歇的黑色循环。
顾野梦抬起头。
和父亲一样、同样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荀轼站在父亲的身后,长身独立。见顾野梦看自己,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到顾野梦面前,伸出手,轻轻弹开了顾父抓在顾野梦手腕上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您想要多少彩礼?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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