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衣将军（四）

安陵明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云城。这里重心是个城堡，用来卫护王城。但后来云家家眷全到了城堡里，亲族汇聚在城堡内外，渐渐加了诸多居屋，形成了一个小城。

        明谷醒来半天，也没有人察觉。将士家是粗糙的，屋子里杂乱粗率得让人不适。安陵明谷觉得自己可以往外走，就这么一走了之。但她忽然想起，城堡的警戒线大概在外围，而不是在云府。

        何况，她开始察觉身体很不对劲。刺痛的感觉，脑袋时而清醒，时而陷入了迷惘，仿佛中了什么间歇性发作的毒药。

        医师给她注射了什么？安陵明玉呢？她按着额角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出了门才发现，就连外面也是空无一人，而且像个农家院子，外墙上既挂着武器，也挂着铁锨，或许铁锨也是武器，也可能武器就是农具。总之，是个乱七八糟，无人理会的地方。

        但当安陵明谷快要接近院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云昭。

        “你醒了？”云昭问道，像在问一个邻居。

        “我妹妹呢？”明谷后退一步，问道。

        “安陵明玉昏迷不醒，医师在想办法。”云昭从容回答。

        “想什么办法？”明谷只觉得虚伪荒唐，“毒药是他们打的，还要想什么办法？”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云昭回答，“一个半天就醒来了，一个却没有醒来的迹象，跟以前那些完全不同，不过，霜家的人说这是改进了的新药。对了，提醒你一下，这不是毒药，应该说是魔药。”

        “你在告诉我什么？”安陵明谷既惊又怒。

        云昭站了起来，靠着旁边的木柱，脸上浮现微笑。

        “安陵明谷，我在告诉你，客迁安陵人都注射过我们的药，那是一种从北海传来的魔药，能让人变得顺从。我们没有必要浪费这些药在安陵人身上，但是，这是更实在的管理。就算安陵家主是个十岁女孩，我们也不用担心出乱子。说到乱子，你猜得对，今天少了的安陵人，是听了号令缺席的，原本他们会被抓到正在制造暗器。但是，这些人只有四个，多出来的那个人，叫安陵元。”他看着安陵明谷的眼睛，“你认识他对吗？”

        安陵明谷当然认识他。他是疯子叔的儿子，自己也特别疯。但这只是一件事。云昭刚才跟她讲的，仿佛是无数件针对安陵家的事。他混淆了重点。所有这些事中的重点是什么？安陵明谷的眼睛突然涌上了泪水。

        云昭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条手帕，递给了她。

        “这手帕没有人用过，”他说道，“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在这儿。我有时在这里练习，用的是最厚的汗巾。”

        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安陵明谷从悲伤中浮起怒气，她不懂这个人为何要讲私事。但这个人显然在研究她。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我听到你叫了他的名字，”他继续说道，“你昏过去之前。”

        “安陵元，”安陵明谷回答，“我们对彼此无限熟悉。他是个疯子，也是疯子的儿子。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满意，”他回答，“安陵元的父亲是安陵昊。”

        这个名字让他陷入了沉思。多年之前，康王曾让云家关押一个安陵人，名字就叫安陵昊。

        “我跟明玉可以走了吗？”安陵明谷问道。

        他回过神来，口气温和地劝说：“药效还没过，还是等两天吧。”

        等两天，等两天安陵明玉就醒来，对吗？明谷知道他就是想看试验效果，或许明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傀儡，没有任何可能性再威胁云霜人。但是她自己还活生生的。两天后，这个虚伪的人会再次扯下他的面具。

        “让我去明玉那里。”

        云昭起身，带她穿过同样粗糙的木廊道，走进隔壁天井旁的屋子。

        安陵明玉处于重度昏迷中。云昭没有骗人，医师们确实在想办法。但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办法”。

        虽然没有好办法，但他们就是围在旁边商量个不停，没有任何要结束的意思。

        “入了心脑，就很难。”

        “东方疗法不行，咱们换用西方的试试？”

        “不懂。”

        “还是用云霜的法子保险。”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解剖术？”

        “解剖？解剖什么？”

        “身体，脑袋，都可以解剖。”

        “就是把身体切开？”

        “这是北海的毒，他们用什么法子？”

        “需要换血！”

        安陵明谷俯下身子，鼻子贴在了明玉的脸庞上。她的脸庞是冰冷的，明谷只觉得像突然被抛到了一个冰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她呼喊个不停，一个其他人都没有。但那个世界是活的，安陵明玉还是活着的。明谷忍住伤痛的心情，贴到她的鼻子上。安陵明玉的鼻息还在，鼻息提示明谷，这个人还是半天前那个娇艳的女孩，还是那个花蕾一般的女孩。安陵明谷侧身抱住她的身子。

        “姑娘！姑娘……”

        医师们在唤她，但明谷没有理会。

        这些医师真是可笑，他们真的是医师，不是云家听号令行事的士兵假扮吗？这些人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谈论，只是说给她听的吧？她应该听到什么呢？明谷终于把脸转了过去，她的脸色变红，似乎刚被闷到了。

        “解剖是吗？”

        “如果有必要。”一个医师回答，“但是，切开一个人的身体，人是会死的。”

        “不会死。”安陵明谷斩钉截铁地说。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尝试一下？”

        “你们试吧。”安陵明谷抬起头，坐了起来，“先用你们的动物练练。”

        接下来两天，安陵明谷一直在看着医师们解剖动物。这种传说中的手术来自西方，据说东方也有，但只是被视为妖术，遭到禁止。云霜是个道路隔绝的小国，无论是东方妖人解剖师，还是西方上战场的医师，都不会踏足。云府的医师是一些非专业医师，或许十天前他们还在舞刀弄枪，忽然就被安排了这个任务。

        安陵明谷观察了一阵，回到屋里，继续坐回明玉身旁。她不可能让明玉像动物般给这些人试验。

        第三天，安陵明玉没有醒来。明谷并不觉得惊讶。接近黄昏的时候，云昭终于出现了，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屋内的女人。

        “云将军，你想要知道什么？”明谷疲累地问，“一切如你所愿。”

        “康家在做什么？”云昭懒懒地问道，“还有，安陵工匠里的异常。”

        “安陵琛，”明谷坐直了身子，转过去看着他，“他是一名药师。”

        云昭示意下人。

        一个钟后，前任家主安陵素美的丈夫安陵琛来到了云堡。

        “你需要多长时间？”

        “十天。”安陵琛回答。

        十天后，安陵明玉并没有醒来，安陵琛并没有找到医治方法。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云昭哈哈大笑。果然，安陵骗子就是安陵骗子，他终于信了。就算安陵明玉现在醒来，他也不用担心安陵人能翻出天去了，不过安陵明玉最好还是不要醒来，这样她也可以永葆美丽。

        但安陵明谷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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