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兵堡硝烟
啊!啊!
爱阳堡不远处,一片苦死的矮木林,几只打盹的老鸦突然飞了起来。一个青袄青群的年轻女子闪电般从老鸦脚下冲了过去。
老鸦们见识多广,只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便又落回了矮木上,歪着脑袋,红着的眼睛,贪婪的盯着那青影。
啊!啊!
几只老鸦又飞了起来,恼怒的在空中盘旋着。
四五匹蒙古马驮着几个黄袄皮帽的鞑子夜不收,晃晃悠悠的从矮木林里钻了出来。
夜不收们一见青群女子往爱阳堡大门方向跑,都放下手中的大弓,嬉皮笑脸的扯住了马缰。
咴咴!几匹战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
“头人!这妞跑的真快!“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鞑子,他撩起皮帽,挠了挠光秃秃的头皮。
“嘿嘿!跑的再快,也是死路一条!“老鞑子一挥手,众鞑子缓缓催动战马,摸向了腰间的套马索。
青裙女子披头散发,赤着一只白脚,突然高高跃起,翠鸟一般,一头扎入了护城河里。
啊!啊!
一只心急的老鸦,见那女子落入水中,连忙振翅飞起,扑向护城河水面。
“咦!这小娘厉害!“两丈过高的城墙上,一个年轻明军扶着垛口惊喜的叫着。
蜿蜒曲折的护城,把刚刚湿润的黑土地一分为二。
护城河后面,是五里长的土黄色城墙,三丈高的巍峨箭楼,如同一堵地狱之墙。
护城河前面,是黄龙般的后金大阵,队伍一字排开,两翼看不到尽头。
噗!
青裙女子从水中探头,喷了一口水。
她甩了甩糊在脸上的长发,对着城墙大声叫道:“救我 !救我!“
啊!啊!
她头顶上的那只老鸦,见这女子竟然没死,恼怒的叫了几声,掉头飞向了自己的伙伴们。
“队正,这小娘好可怜,咱们把弩箭绑上绳子射到岸边,救救她吧!“
刚才惊叫的年轻明军,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子,扭头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哀求。
“哎! “
黑脸的队正,长叹一声,脸更黑了。那年轻明军见上司没表态,便给旁边几个兄弟使眼色。巨大的攻城弩,开始慢慢低头。
青裙女子叫了几声,见城墙上没有反应,便咬牙扳住护城河边的乱石,拼命向上攀爬。
城上城下,近两万只眼睛,死死盯着护城河边那个顽强的青影。
“呀!“
青裙女子大叫了一声,终于从湿滑的石头上,攀了上来。
她满心欢喜的对着城墙上挥舞着白生生的手臂。“救我!我上来了!“
“过来把!“
一条长长的套马索,飞过护城河,正好套在青裙女子腰间。、
爱阳堡的天空阴沉起来,几只老鸦,徐徐盘旋。
“先叫兄弟们乐呵乐呵!”
三贝勒莽古尔泰用乌黑油亮的马鞭,指着那个浑身湿透、青裙长发的妙龄女子。
手持弯刀的鞑子兵们,脸上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高高的木台下面,刚才还冷静沉着的青裙女子,现在就像路口车流中的一只小鼠,发出阵阵尖利的喊叫。
那些黄皮袄、野鸡翎、呜啦呜啦乱叫的鞑子,拥挤着,推搡着,挤向人群中的青影。
“哈哈哈哈!”
三贝勒莽古尔泰看那小姑娘被鞑子兵们淹没了,才扭头对高台下的蓝裙贵妇说:“毛夫人,现在你该你了!”
天启元年三月,苦寒的辽东大地刚刚苏醒。
辽东长城最南端,高大的兵堡下,刀枪如林,旌旗招展。
城墙跟里,有些野草还枯黄着,但几枝红艳艳的满条红,早早开放了。
范文程没有得到连发火铳图册,便把半路劫来的毛夫人,送给了到辽东叶赫部巡视的两个贝勒爷。他还信誓旦旦说爱阳堡屯粮无数,却只有守军八百。一旦攻下,便能叫叫附近的女真部落度过春荒。
爱阳堡只是大明辽东前线的普通兵堡,确是只有战兵八百。至于辅兵和壮丁,都是和乞丐一样的饥民,根本没有战斗力。
莽古尔泰带着正蓝旗三千人马,刚从朝鲜劫掠了一番回来。火枪图册什么的莽古尔泰不在乎,倒是爱阳堡的屯粮合更他的胃口。
皇太极对火铳图册极感兴趣,也赞同出兵。不过他说攻城必须十倍守城兵力,所以才又动员了叶赫部三千战士。
六千身穿蓝袍的女真战士,黑压压摆了个一字长蛇阵,气势汹汹的站在爱阳堡城下。
几个鞑子兵把浑身战栗的毛夫人,推上了早就架好的高大木台。
毛夫人还穿着那身蓝裙。不过蓝裙已经残破不堪。
毛夫人边上楼梯,边尽力扭着头,拼命在城头寻找着。
木台旁边的莽古尔泰,虎背熊腰,高高鼓起的腱子肉把锁子甲撑的几乎炸裂。
他举起马鞭,指着柔弱的蓝裙妇人,对着城头高叫:“毛文龙!可敢下城单挑?赢了我,就还你老婆!哈哈哈哈!”
爱阳堡城头,战旗猎猎,黑甲黑盔的明军守备,板着大黑脸,一言不发。不过,紧紧扳着垛口的两只大手,暴跳的筋骨,暴漏了他的狂怒。
此人正是爱阳堡守将,大明游击将军毛文龙。
毛文龙虽然战功卓越,可朝里没人,五十多了,却还只是个代千户。
今天是三月初八,恰巧是毛文龙,毛大将军的五十岁生日。
毛文龙三绺长须早早花白,黑铁盔下,一双虎目眯缝着,仿佛不认识那个专门来给他贺寿的蓝裙妇人。不过那身影!他早就魂牵梦绕。
高台上孤零零的姚氏,看清了城头上的丈夫,抬起素手,边挥舞边大喊:“夫君!夫君是我啊!”
毛文龙听到爱妻呼喊,心里抽搐,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依旧一言不发。
毛文龙背后,一个浑身是血的明军校尉,扑通跪倒:“属下该死,叫鞑子掳走了夫人!属下该死啊!”
那校尉说着,拔刀就要自刎。众人连忙拉住,此人正是孤身逃入爱阳堡的校尉毛四。
“先捆起来!”毛文龙头也不回。毛四,跟了他二十年了。
城下的莽古尔泰见毛文龙不为所动,大怒!
莽古尔泰指着姚氏又叫:“来人!上去扒光她!”
皇太极一皱眉,对莽古尔泰说:“辱了姚氏,毛文龙肯定以死相拼,五哥,我们的战士可金贵的很啊!”
莽古尔泰的大黑脸被怒火烧的如同猪肝,只好又把怒火发泄到那已经被糟蹋的青裙女子身上。
“别他妈玩了!把她剁碎,给毛文龙看看。”
刚系好裤带的鞑子们,纷纷抽刀。
“不要!”
“饶命!饶……啊!”
姚氏听到下面那女子的惨叫,身子更抖的厉害。恐惧已经了换成了绝望。
姚氏犹豫片刻,终于咬了咬银牙,收回了挥舞的手臂。
只见姚氏双手放到腹部,缓缓低头下跪,向着爱阳堡城楼磕了个头,这才抬头大喊:“夫君!今日是你的生辰之日,贱妾祝愿夫君身体康健,如日之升!”
“都什么时候了,她,他还念念不忘……“
毛文龙嘴角抽搐,嗓子眼憋的生疼,赶紧把黑脸仰起,使劲瞪了眼睛,才把眼泪拦了回去。
姚氏抬起头来,眼前已经一片晶莹,她看不清城头的爱人,便对着朦胧的天空喊道:“贱妾虽是女流,但也知道忠义廉耻,贱妾!决不会令毛家蒙羞!”
“大人,我们出城和狗日的鞑子拼了……”
众军士叫嚷起来。毛文龙背后的几个亲兵们恨得咬牙切齿,把刀把子捏的咯咯吱吱。
卫士们听不清毛文龙的喃喃自语,却看到家主拼命昂着的侧脸上,豆大的泪珠,顺着纵横交错的鱼尾纹,汩汩滑下。
姚氏贤良,毛文龙从军多年,姚氏一直带着儿子毛承斗,住在浙江府。
二十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来辽东探亲。
姚氏仿佛听到了高处夫君的自语,眼泪滚滚而出,却还笑着,又喊道:“夫君精忠报国,贱妾恨不能提刀上马,还请夫君助贱妾全节!”
“属下该死!是属下无能,请将军快救救夫人啊!将军!”
五花大绑的毛四本来耷拉着脑袋,听到姚氏的尖利叫喊,猛的抬起头来,一边跪行爬向毛文龙,一边流着泪哀求。
城下的那莽古尔泰皱了皱眉。
他读书少,听不懂姚氏文绉绉的大明话,便回头问身畔的弟弟:“全节,全节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有些失神,叹气回道:“五哥!姚氏是要毛文龙亲手杀了她!”
“做梦!来人啊!现在就扒光她的衣服!”莽古尔泰勃然大怒。
当面折辱敌人的妻子,正是莽古尔泰和他父亲的最爱。
几个如狼似虎的鞑子兵冲向了木台的梯子。
哎!皇太极长叹了一声,没再出声。
博览群书的皇太极,此时现在还不到三十岁,白盔白甲加上白马,比天空的雄鹰还要矫健潇洒。
可是,努尔哈赤却不喜欢大明人,更不喜欢大明读书人。
他这雄鹰般的儿子,远远不如鲁莽耿直的莽古尔泰得宠。
“请夫君助贱妾全节!”
姚氏见毛文龙动也不动,急的又大喊了一声。鞑子们已经冲上台来。
两个拧住姚氏的胳膊,两个开始撕扯姚氏的蓝色袄裙。
“弓来!”
毛文龙大吼一声,接过大弓,用尽全身力气拉圆弓铉。
粗粗的穿甲箭直直指着高台上的姚氏,锋利的箭头却抖个不停。
“请夫君!助贱妾全节!”
姚氏看也不看脸前那个鞑子贪婪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又大叫了一声。
她上身的蓝袄已经被撕开,雪白的中衣露了出来。
姚氏昂着头,高挺着丰满的胸膛,如同一朵骄傲的天山雪莲。
“夫人!”
毛文龙大吼着松开了暴怒的牛筋弓铉。
天空中,一道流星闪过。
长箭穿过鞑子的木甲,穿过了鞑子的心脏,钻进了姚氏的雪白中衣。
傲娇的雪莲,绽放出了血红的花朵。
“死战!死战!死战!”
城头上,所有大明军士,同时举刀大喊。
莽古尔泰的大黑脸已经又黑又紫。他咬牙切齿的指着爱阳堡嘶吼道:“攻城!第一个登城的封甲喇额真!赏十名明女!”
“冲啊!“
兵堡下面的暴喝声冲天而起,惊的那几只老鸦,连忙振翅高飞。
啊!啊!
几只老鸦们盘旋在硝烟四起的兵堡上空,兴高采烈的叫着。
无数乱蚁一样的后金军士高举着盾牌,刀枪,推着云车、冲车,向着孤零零的爱阳堡冲去。
“射!“
一片黑云腾空而起,在空中反了个身,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木甲上、战车上、土墙上、盾牌上,瞬间白花花一片。
“一二三,放!”
“扶好云梯!爬上去……啊!”
“猛火油!猛火油准备!”
无数黑烟冲天而起。
爱阳堡城墙角下面,那些顽强的满条红,有的零落成泥,有的迎风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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