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外的亲戚

　　离开父母之前，她跪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她知道自己伤了父母的心，她恳求他们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忘了她，原谅她，成全她。这一切都被林惜云唯一的妹妹林惜雨看在眼里。

　　那一夜真的很长，很难熬，而天一亮，林惜云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那一年林惜云二十，林惜雨十二。

　　几年后，林先生和林夫人因为思念女儿过度，愈加憔悴，没多久便双双辞世了。这在后来成了林惜云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心债。但这些林惜云现在还并不知晓。

　　现在林惜云就是决定给她的父母写信。

　　可是她为何想起这时给家里写信呢？

　　自从那年决然地离开家以后，她就再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不是不想，是不敢。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子，有愧于父母对她的抚养。所以一心只祈盼父母能够忘了她，忘掉一切的不快乐。在那人离开后，她后悔当年的所做所为，又想起父母的千般好，对父母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常常在深夜里哭醒，可是这一切一切又能与谁去诉说，只能统统往肚子里吞。

　　这一切，顾盼儿并不了解。

　　林惜云是个要强的人，她从不轻易把自己的酸苦示于人，纵使全世界都觉得她很可怜，她还是固执地保持着一副骄傲的姿态。

　　然而这次，她却决定为了自己的女儿放下一切的自尊，这对她来说真的很不易，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绞痛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在桌前发了好久的呆，心里只觉很苦很苦，可眼睛却始终干涩得很。

　　反反复复几个字，却写了又划，写了又划。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去写。父母看到信后会是什么反应呢？十二年过去了，他们是否还记得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呢？他们是否原谅她了呢？可是这是不大可能的不是吗？他们一定还恨她的，他们还会笑她，她确实为当年的愚蠢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是就算这样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们能够答应帮助她，她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这封信里装满了不确定，为了女儿的未来，她也决定咬咬牙，去试一试。

　　她终于落下笔。

　　爸妈：

　　近来可好？厚着脸皮给你们写了这封信，我实在觉得自己很罪恶，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你们。我现在过得并不大好，不过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没有资格乞求你们的原谅。但我有一个女儿，她实在很命苦，我求你们能帮帮她，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二老的。

　　不孝女：林惜云。

　　信实在不长，但林惜云写完信得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主要是因为太久没有对着烛光写字了，再加上心里难受，所以这信写得很慢很艰难。一夜下来她的眼睛酸涩不已。

　　林惜云封好信，转头默默地看着床上依然处于梦乡中的顾盼儿，睡觉中的顾盼儿紧锁着眉，苍白的脸上此刻竟浸出了几滴汗珠。她做噩梦了吧？

　　“这是我的女儿，苦命的女儿。”林惜云在心里叹息道。她能为她做的真的不多，她这一辈子似乎总在欠债，父母的，顾盼儿的，就连那人也曾指责她欠了他，虽然她从来不承认。

　　她自觉没有脸再见父母。但在她心里还是暗自希望父母能够念及血缘之情，不再计较她所犯的错，帮她这一次。

　　然而信投出去半个多月了，却像石沉大海一般，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林惜云真是心急如焚，常常暗自苦恼是不是家里换地址了啊？是不是粗心的邮递员把信弄丢了啊？是不是父母依然不原谅她不愿意理睬她啊？诸如此类的想法搅得她坐立不安。

　　眼看已经八月中旬了，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对于让顾盼儿上学的事，林惜云却束手无策。她心里又愁又苦，神志不清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起来，而顾盼儿免不了又要受苦。虽然顾盼儿事后总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来安慰林惜云，但林惜云还是能感觉到顾盼儿对她疏远和畏惧在与日俱增。看着顾盼儿身上各种各样的新伤旧创，林惜云也同样痛苦万分，可是她的心事却只是一个人揣在心里，不愿意跟顾盼儿说，于是母女两个就这样各怀心事地熬着日子。

　　一天下午，顾盼儿正坐在门口择菜的时候，村长领着一个女子来到她家。这个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的摸样，长得白净清秀，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走起路来随风摇曳，远远看去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般。

　　只是走路的时候姿势有点怪，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瘸子。顾盼儿在心里暗暗惋惜。正发呆之际，她已来到顾盼儿面前站定，村长指着顾盼儿对她说：“这就是那林惜云的女儿。”

　　顾盼儿听到这人竟知道母亲，惊讶不已，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半截没有择完的菜，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而这个神秘的女子此刻也在一瞬不瞬地打量她，眼里还露出激动的神情。女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城里来的，没有一点乡土之气，在顾盼儿印象中，妈妈不曾同城里人有过什么往来，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来人正是林惜云的妹妹林惜雨。收到信后的她异常兴奋。这些年一直到处托人打听姐姐林惜云的消息，却丝毫没有结果，如今终于得知她的消息。便急忙按照信上的地址找了过来，几经周折才找到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她实在想不到姐姐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

　　林惜雨其实在看到顾盼儿第一眼的时候就猜到她同林惜云的关系了，她和记忆中的姐姐是那般的相像。林惜雨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沸腾的水一般，激动地翻滚着。

　　多少年了呢？

　　眼前这个女孩的影子恍惚间竟跟记忆中姐姐的影子重叠在了一块，如何也分不开了。

　　林惜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盼儿看，把顾盼儿看得很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好了，只是不住地揉捏着手里的半截菜。任谁被一双陌生的眼睛这么盯着瞧都会觉得不自然的，何况还是这么美丽这么热烈的眼睛。顾盼儿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使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被她折服了。

　　村里许多人都没见过这般干净美丽的女子，又知是来找林惜云的，都好奇地围上来观看，顾盼儿的门口不多时已经挤满了人。大家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你妈呢？”村长问顾盼儿。

　　话刚说完，林惜云就从屋里挪了出来。她头发蓬乱，衣衫也被压得皱巴巴的，脚上一双塑料拖鞋还故意磨得特别响。她显然是被打搅了美梦，正不满呢。

　　她故意尖着嗓子说道：“盼儿，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那么吵？谁找我？”她边说边眯着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突然，她的声音像被猛然截断了一般，消失在了空气里。

　　林惜云的眼睛停在了人群中的林惜雨身上，呆立在了原地。而林惜雨也怔怔地看着她，脚就像被钉住了一般，如何也无法向前移动。两人就这样傻傻地对望着，此刻似有浪涛汹涌的大海正横在两人之间一样，让两人都无法向前走近彼此。

　　无情的岁月何尝不正像汹涌无情的海水呢。

　　时间能将一切磨平，那年的那人，如今已物事人非了。

　　林惜雨眼睛酸涩，鼻子一酸，眼泪竟奔涌而出。

　　“姐。”她终于忍不住深情地唤道。

　　林惜云似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她狂奔上前，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林惜雨的手，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村里的人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实在想不到原来多年前只身跟着顾天成来到这个村里的林惜云竟然还有一个妹妹，这么多人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亲人来看望她，一直以来村里人都在猜测林惜云的身份，各种说法众说纷纭。她平日里也不大跟村里人打交道，大家都觉得她就像一个孤立于世界之外的迷雾一样的女子。就算是后来被抛弃了，依然还是神神秘秘的。

　　村长回头看了看围观的村民，堵在了门口，不耐地冲他们喊道：“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有些人还不死心地直着脖子往里瞧，都被村长轰走了。

　　等人都散完了，他走到林惜雨身边，说道：“人我给你找到了，接下来的事就靠你自己了。”说完转头深深看了呆愣在一旁的顾盼儿一眼，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两人就这样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许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最后还是林惜雨先打破了沉默。

　　“你过得好吗？”她问。

　　问完以后她就后悔了，答案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不是吗？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已经不似记忆中那般神采奕奕，那般青春活泼了，她已被无情的岁月折磨得苍白可怜了，一切的不幸都那么清晰地刻在了她那渐显衰老的容颜上。

　　意料之中的，林惜云的表情立刻变得像突然被人当胸锤了一拳般痛苦不堪。她避开林惜雨那关切的眼神，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有些话，纵使只是简单的一个“不”字，有时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林惜云望了望林惜雨身后，像是在寻找什么。

　　“爸妈还好吗？他们呢？怎么没来？”她收回目光，直视着林惜雨的眼睛，带着急切的语气问道。她不希望林惜雨撒谎。

　　这话一问，林惜雨的表情也瞬间变得痛苦起来。

　　林惜云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整张脸都变得忧伤起来。“他们还在生我的气而不肯见我吗？他们果然不肯原谅我。”她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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