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Part 2: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5）
13.
沈于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再见到莫蓝。
就好像当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见他一样。
漫不经心，促不及防。
沈于归失魂落魄地走在西单大街上。放在以往，她绝不会错过这大减价的时机。可是如今，没了收入，每一分钱都要算计着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三点。沈于归没有吃午饭，却一点也没有觉得饿。心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沉重，烦闷。令她难过的，并不是没了工作。而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好朋友竟然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着她。
沈于归想，自己当真是瞎了眼。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去相信的。她只想当一个好人，并且愿意相信周围的人也都是好人。
她是真的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当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
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图书大厦前。沈于归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书店了。自从有了当当和京东之后，沈于归几乎再没有去书店买书。也许是真的很忙，也许，只是给自己的懒惰找一个借口。
图书大厦没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的人流，显得有些寂寥。看来网络的发展对实体店铺的冲击还是相当大的。沈于归看到，图书大厦的正门上方，挂了一个大红的横幅，前半截挂在钉子上的角被大风吹掉了，搭拉下来，看不到上面的字。后面的一半写着，新书《爱与永恒》签售活动。
这样浪漫的主题，作为大龄文艺女青年的沈于归，自然是不肯错过。反正是无业游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凑凑热闹。
签售活动在四楼举行。沈于归坐电梯到四楼的时候，活动已经到了提问的环节。人并不多。也许是因为这天是周五而不是周末，也许是因为作者并不是那么太出名，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大家已经不怎么看书了。
在近距离地看到作者之后，沈于归顿时像木头人一样，呆在了原地。
她注视着台上的男子。眉目清秀，全然不似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温暖平和，举止优雅，谈吐有度。那是她记忆中的那一张脸，伴随了她许许多多年。沈于归的思绪，在看见这个男人的第一眼便开始凌乱。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前，还是该退出去。只感觉身边的一切声音都成了背景音乐，在不断地后退，后退。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回了许多年前，回到了那个在她还相信着爱与永恒的年岁。四周的嘈杂渐渐离她远去，她只听得到他温柔的声音响在时间与空间的交界点，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将人引领回从前，回到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那些时光，那样美好，美好到好像连空气都是五彩斑斓的。
这一瞬间，沈于归相信，是上天安排了这样的一场重逢，要她在十几年后，重新去面对那些她一直在逃避的东西，给那些放不下的曾经一个交待。
有人提问。
莫蓝老师，请问你说过的最浪漫的关于永恒的誓言是什么？
今生有你，已经足够。
是不是对许多女人说过呢？
场内一片哄笑。这笑声，将沈于归生生拉回了现实。她发现，莫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依然微笑着，保持着他一贯的优雅。
我的确说过许多情话。但是这一句，只对一个人说过。这种话，一生说一次就够了。
那一定是说给你的妻子喽。
又是一片哄笑。
莫蓝依旧微笑着。
是说给我梦想中的小小新娘的。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14.
莫蓝老师，请问你是否见到过永恒的样子？你又是否，曾经相信过爱情里的永恒？
沈于归的问题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
只是，说出口的话，是咽不回去的。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沈于归。因为大家都发现，这个女子的声音，有些激动，有些高抗，有些颤抖，有些不自然。
而此时，对沈于归而言，除了讲台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旁的一切，于她，都不再重要了。
莫蓝望向她，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与慌张。但是很快，便不着痕迹地归于了平静，他依旧将脸微微仰起，眯起双眼，浅浅微笑，一如许多年前，沈于归与他初遇时他的表情。
莫蓝说，十多年前，我爱过一个女人。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女孩儿。她很单纯，很善良，对爱情义无反顾，给了我爱的勇气与希望。那个时候，我相信，那便会是我生命中的永恒了。是的，我曾经遇见过，并且相信过。只可惜，最终，我们还是在世俗中错失了彼此。
那么，你现在是否还爱着她？假如，有一天，她再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带着十几年前的爱与勇气，你又是否还会如当时一般，视她若永恒？
再次哗然。
莫蓝依旧只是微笑，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左手腕。他的手腕上，一根褪了色的红绳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生生是晃疼了沈于归的眼。
她听到莫蓝对她说，这位姑娘，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永恒？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其实，永恒有许多不同的形式。有些人会在一起，而有些人，却只能遥遥相望。如今的我与她，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不会去惊扰她当下的幸福。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或许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即使分开多年，再次遇见他，也依然可以回忆起曾经一幕幕的花好月圆，也依然想要与他共度余生。那，也许才是真正永恒的爱情。
你似乎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莫蓝老师。
好，我现在回答你。我永远都不会和她在一起。可是，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我在十几年前爱上的那个好姑娘，我会永远爱她。
沈于归微笑着，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不再言语，却早已泪流满面。
这时，她听到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对她的男朋友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作家，长得有一点像张信哲？
当然，他长得像张信哲。
这件事，沈于归十几年前便知道。
她伸出右手，轻轻抚着自己左手腕上早已褪色的红绳。它已经磨损得很严重。这条红绳，它已经陪伴她十几年的时间，陪伴她走过了许多地方，陪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欢喜忧伤。
十多年的时间，比一个轮回还要多一些。
这么长久的时间，足以令一个人苍老，也足以让一段感情被人遗忘。
沈于归想，不论怎样，莫蓝，他还是记得她的。
只要记得，那便是好的。
15.
在签售开始时，沈于归买了一本莫蓝的书。封面是油画的色彩，远远看上去，像是梵高的《星光》。
是一本诗集。
莫蓝最擅长写诗。沈于归知道。
她还知道，莫蓝很喜欢梵高。
等轮到沈于归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莫蓝微笑着看她，什么也没说，只低下头，用钢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了几行字。
他合上书，双手递给沈于归，并与她拥抱。
看上去，与所有读者一样。
沈于归闻到了莫蓝身上的味道。熟悉又温暖。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觉得，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听到莫蓝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来，等我。
不是疑问句。不允许她说不好。莫蓝还是没有变，会在沈于归选择障碍的时候，帮她做一些决定。霸道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沈于归没有回答。她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下来等他，还是说，该在活动结束之前，赶快逃离。心中的一个自己在拼命地抗拒，而另一个自己，却说想要等他，就好像在这十几年的岁月中，虽然表面上看她早已不再期待，可她的心，却始终在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自己变成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的这一天。
沈于归翻开书的扉页，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于归：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今生有你，已经足够。
莫蓝
蓝黑色的墨水，于字的一竖，拉得很长。字体清秀，纤细，全然不似一个男人的笔迹。与沈于归记忆中的字迹一模一样。
在看到那些字的那一刻，沈于归再一次泪流满面。
她知道，自己会等着他。
她没有选择。
这是她的宿命。
不管过去多少年，该面对的，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的。
16.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
失去才算是永恒
惩罚我的认真
是我太过天真
——张信哲 《从开始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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