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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江湖一别


  夜幕很快落下,婢女将尚怀公的冠冕取在一旁,三千青丝如瀑般垂落,发丝乌黑柔顺,帘幔外的虫鸣孱弱地响起,他掀起帘子一角,目光沾染了满地倾泻的月光。

  蝉声随风远,琉璃灯下花。月光凝似雪,染得满地华。

  本应是良辰美景,怎奈何他已经没有多少光景了。他向来不是一个大意的人,可是那日,因为沉浸于一个女子惊心动魄的美丽,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果真是昏君啊。他心中这般自嘲着。

  王宫里的尔虞我诈、权术倾轧他见得不少,却从未兴起过参与其中的念头。他的母亲是父王明媒正娶的王后,当年怀着身孕的时候就是遭了媵妾的暗算,拼着全部性命将他生下来,自己却独赴黄泉路。

  他作为嫡子,幼年的时候,本应是要渐渐负起家国重任,可是父王却将他爱护地紧,常对他说:“珏,父王只想看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甚至只愿你过黎民百姓的生活,可终究这也是一种奢望啊。”

  他有时偷偷跑到正殿去玩,几次看到父王抚摸着一只白玉镯子,听到口中呢喃着母亲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说对不住她云云。长年累月,父亲的奢望,成了他的奢望。

  不过十多载春秋,父王薨了,而他,必然是要担任好国君的角色。他自小聪慧稳重,又颇有政才,即位之后,更是网罗贤士,大兴土木,心系苍生。就算是藩镇割据,局势混乱,而尚国暂且偏安一隅,他也从未想过以战争扩张领土。

  尚怀公有时也思索过他究竟为何对权势毫无欲望,却也不曾得出过答案。

  是对于母亲的祭奠吧?他憎恶那些游走在黑暗边缘的、见不得光的勾心斗角,那些沾染腥气、恶如毒蛇的叵测人心。

  还是因了父王的影响呢?父王要他做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他便去做一张白纸。

  可是他不曾想到,身居高位,做一张白纸,竟是这么的难。他不过是幻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可是,直到被刺中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即使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别人也定会来招惹你。

  “君上,微臣方才验过了,解药是真,以此毒毒性之强,君上应立即服下才是。对症下药,总比我们之前用的偏门法子要好上许多。”一旁御医之言打破了他的回忆。他放下帘幔,捂住心口,眼中浮起一抹厉色。

  窗外响起纷纷扰扰的声音,像是狂风卷了一地枯叶随风飘舞,筠川明白,这是幻境开始坍塌了。

  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两人突然有些适应不过来。层层的连翘花开得绚丽,满山遍野的金黄似乎与尚国王宫浓稠漆黑的夜色不太符合。

  “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故事。”筠川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不爱江山爱美人,说是昏君,依旧难得。”锦玚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神情。

  “你说,这祁侯,心是不是木头做的啊?”筠川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些东西,丢掉了才知道去找。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锦玚望着她,微微一笑,这笑容里有着些难以言喻的唏嘘。

  她蓦地手心里生出一些汗,面对着他问道:“那你呢?”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一怔,旋即唇角染上一贯优雅而从容的笑:“若是我的话,我可以失去,但是也一定要得到。”

  对于这句富有哲理又带着语病的话,筠川默默地将它补全了。

  “我可以失去贞操,但是也一定要得到快乐。”

  ……

  呃,好像有点扯远了……

  漫天的狂风中,锦玚负手而立,颀长身姿优雅从容。他的眼神淡然而尊贵,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有种让人莫名想要臣服的王者之势。琼楼玉宇之上,他遥望远处苍茫山河,宽大的衣袖迎风鼓荡,手中攥着一封被风吹得微皱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呵,越国。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只有这一种道理。

  “传我令,即日起,全面进攻。”声音温醇,又泛着丝丝的冷意。

  “遵命,殿下!”旁边的黑衣人半蹲于地,尊敬地拱手。他的心中溢满了喜悦——殿下要回来了!原本他们已经胜券在握,如此一来,攻破越国似乎已成定局!

  锦玚再未出声,又是端凝了近处这一抹姹紫嫣红片刻,忽是像想起了什么般半眯起眸子,眼神中光芒涌动。

  “派出我青苍暗卫十二人,护那丫头周全,”他再度望向远处,声音飘渺而深沉:“以笛声为信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让她自己应付。莫要出了岔子。”

  黑衣人立即应下,心中却惊疑起来。青苍暗卫乃皇宫第一暗卫,个个都身手不凡,嗜血磨刀,百战沙场,从刀尖上摸爬滚打一路过来。而如今,殿下竟要派十二人,只为护一介女流周全?这女子到底什么来路,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

  “与你无干的事情,连想都不要想。”淡的没有温度的声音霎时响起。

  黑衣人一惊,忙跪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殿下恕罪!”

  回到旅馆,便见得筠川与柳冀二人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天南地北地聊些什么。锦玚阔步上前,状似无意地瞥了柳冀一眼,对方马上会意,作揖道:“在下叨扰了,阁下慢聊。”

  眼见柳冀离得远了些,锦玚缓缓走近被打断了谈话一脸不快的筠川,目光如寒潭深沉地凝视着她。

  “姑娘我刚才聊得正尽兴,你怎么一来就把人家赶跑……”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的那种看法,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底一般,这眼神让她陌生而心惊。突然附身,锦玚轻轻地抱住她,三千青丝拂过她的面颊,柔软如绸缎一般。

  她欲挣扎,却恍然发觉这是一个温柔却不能抗拒的怀抱,紧紧地禁锢着她。

  “你干什么你……”

  “丫头,如你所愿,你总算自由了。”耳边响起一阵轻笑,混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沁人心脾。

  什么意思?她有些怔愣。这时才想起,原先莫名其妙成了梁王的宫女,又阴差阳错地被梁王赠予了他。加上之前的雨夜相救和这一路的携手并进,他们仿佛已被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可是——自由?谈何自由?她从未不自由过。

  因为,一直是他在将就着她。

  这个念头忽地就从筠川脑中闪过,令她的心像一个沙漏般开出一丝裂缝。

  即使在悬殊的实力面前,他没有让她做他的奴婢,他的侍卫,他的媵妾。他更像是陪她一路走来的一个朋友,他这般地对待她,几乎令得她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应当,也让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也会离开。

  他也会离开,也会像所有之前陪伴她的人一样,离她而去。

  一种无力与惊慌瞬间撞破了她的心——他若是离开,自己应当如何?他们是否最终还是落入了萍水相逢的泥淖?是否只像寻常人一般相忘于江湖?

  旋即她又被这个一闪即逝的问题惊着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锦玚隔着衣物感受到她的心跳紊乱了片刻,接着就愈发地稳定下来。她缓缓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如一个慢镜头般的,静静绽开一抹笑容,像是跨越了万水千山却仍明媚的阳光。

  “这一路,多谢照拂,来日有缘相见。”筠川嘻嘻笑着:“这个拥抱,本姑娘就当是离别赠礼,虽吃了些亏也不与你计较。”

  即使前一秒还慌张悲伤,后一秒立即就能嬉笑怒骂。锦玚不由得心中叹道,世间恐怕也只有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有如此心性了吧。很好,心够大。

  “救命之恩,我没有忘。”她直视他眼眸,目光澄澈,旋即轻声道:“你也不许忘,日后定要找我讨还。”

  “好,一言为定。”那人仍是携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眸是星河般的璀璨,一如初见。

  笑意盎然地松开了她,锦玚从腰间掏出一只短笛和一把镶金宝石的匕首叮嘱道:“路上防身用,切记注意安全。若遇到危险了,就吹响这短笛。”

  “算你够意思!”筠川看了一眼那短笛,稍稍有些疑惑,随即又被匕首的精致吸引了,十分喜爱,翻来覆去地来回摩挲,仿佛突然忘记了他将要离开这件事。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寻到柳冀:“在下有些家事需要离开,期间希望公子能够帮忙照看一下川儿。”柳冀抬起暗沉如水的眸子,爽快地说:“自然没有问题。大家既然同行,理应互相照应才是。”

  “这样便最好不过了。” 他轻轻一笑,也不再废话,足尖点地,几下已消失不见。

  柳冀望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眸子,嘴角扯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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