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祸兮福兮
尤意诗捂着肚子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果然又被自己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霉运很快降临，她的猜想得到应验。
因为那碗麻辣面，她不仅平白无故损失掉一顿饭钱，而且一晚上腹泻不止，跑了十来趟厕所，拉肚子拉到两腿发软，整个人虚脱无力。
此刻，外面天刚蒙蒙亮，折腾了一夜几乎没睡，她困得不行，浓重的黑眼圈简直能和国宝媲美。
水样便、出现脱水、电解质紊乱，这些应该都是由于饮食不洁引起的急性肠炎造成的。她眯着眼睛想了想，常备的药品里面并没有能治疗这个的。
时间太早，如果让外卖送药的话，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又是一个人居住，危险系数还是挺高的。况且空腹吃药也不好，不如再熬两个小时等天大亮了，点份清粥当早饭，进食过后再吃药。
肠胃空荡荡的，那种一阵一阵涌上来让人皮紧的下坠感逐渐消失不见，想来不洁净的东西也该排泄完毕。体温流失过多，手脚冰凉。尤意诗欠了欠身，把两侧的棉被叠在背后压牢，用被子把身体裹紧。
还是好冷。被窝来来回回掀开了那么多次，早没剩下多少热气。
这种时候，好想陷在男朋友温暖的怀抱里，被他炙热的体温包围。
大概只有生病的时候，她才会意识到有个男朋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挣扎了十秒钟，她打消了爬起来倒杯热水喝的念头，用舌尖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嘴唇，慢慢换成侧躺的姿势，交叉双臂，双手放到腋下，努力把身体缩成一团。
渐渐地，四肢和全身有了微微的暖意。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口鼻都遮住，呼吸间的二氧化碳很快增高了被窝里的温度。
迷迷糊糊中，尤意诗满足地用脸蹭了蹭枕头，定住不动，呼吸越来越平缓。
唰——
唰——
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萦绕在耳侧。
到处是清透沁凉的银白色，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漂浮在水面上，在随着水波顺流而行。
不断有浪潮涌来，扑卷而下，覆盖冲涤过全身，将她推向更远的前方，然后缓缓退却，蓄力重来。
一遍又一遍，一层又一层，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她跟着摇摇晃晃，飘飘荡荡，来来回回，起起伏伏。
内心一丝欲望杂念也没有，一片空白，平静祥和。
像在接受漫长的洗礼，也像在无尽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有一线光照进来，有了明显的分界线。
一切慢慢地进入到一片灿烂的光明中，温暖的金黄色，刺目耀眼，让人不能直视。
属于太阳的温暖，让她莫名觉得踏实心安。
斑晕交叠，朦朦胧胧。然后，光芒一点点收敛潜藏，慢慢暗淡下去。
轻风竹叶，空谷鸟鸣，涓流淙淙，叮咚清脆。
嘀嗒——
嗒——
万籁俱寂。
陷入混沌。
……
尤意诗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球无意识地动了又动，紧闭的眼皮慢慢掀开，清醒过来。
严重的饥饿让她空虚的胃部皱缩得像有双手在不停拧紧似地疼痛，她用左手捂住胃部，沿着顺时针方向轻轻揉搓来缓解。
现在只能吃清淡的流食，最合适的就是白粥。
她伸出右手拿过手机，在收藏里找到街口的那家粥店，没有任何辅料的白粥是店里最便宜的，其他的主食或油或荤没有能吃的，想来这一天都要这么清淡饮食，于是她一次性添加了三份凑够起送价，然后提交订单付款。
送达时间是三十分钟后，嗯，还忍得住。
尤意诗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有些出神。大学的时候，她是身体最好的那个，几乎不会生病。反观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隔三差五地感冒发烧肠胃不适，她总是陪着他们去校医院看病拿药，帮忙请假带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想到等会儿自己还要拖着这幅病躯亲自去电梯口拿外卖，立刻生出一种鳏寡孤独晚景凄凉的感觉。
她也好想生病的时候能被人那样细致地照顾，奈何同城的老朋友只有大小姐一个，她工作又那样忙，怎么好意思为这点小病去麻烦人家。
楼上这位新朋友，应该已经去公司训练了吧！
尤意诗叹口气，默默爬起来换好衣服，从柜子里拿了件厚点的外套披上。
简单地洗漱过后，外卖的电话便打进来。
外面虽然阳光灿烂，走廊里却是昏暗阴冷，等电梯上来的时候，她不由拉起外套的两侧，交叉着将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以阻挡寒气。
“尤女士，您的……外卖。”
很温柔的女声，在看到她抬起头的瞬间，明显地停顿了下。
“好的，谢谢。”尤意诗很轻很虚弱地答道。
“您脸色不太好，生病不要强撑着，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祝您用餐愉快。”
“嗯，谢谢。”
这突然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关怀，倒让她登时感动心暖不已。
尤意诗回屋拿过桌上的小镜子照了照，蜡黄的脸色，苍白的嘴唇，披头散发，没个人样，着实够吓人。
她一边用勺子慢慢喝着热粥，一边在外卖平台的买药区域向专业药师在线咨询需要服用什么药，待了解清楚后，直接选购下单。
整份粥喝进去，填补了胃里的空虚，增加的热量升高了全身的温度，整个人感觉好多了，脸色慢慢红润起来，有了血色。
二十分钟后，药品送达。尤意诗立刻按照说明书上的剂量，找齐药片，用温水吞服下去。
洗完不锈钢勺子走出厨房，她已经呵欠连天，困得不行，于是直接拐进卧室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睡了醒，醒了又睡，饿了就把爬起来把剩下的白粥取一份加热吃下去，然后回床上接着躺倒，这一天基本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兴许是前面两晚连着没有休息好，又生病有些虚弱，所以真的很需要休息补充体力，这当中的每一段她都睡得很踏实，快速入睡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没有一点点梦境。
晚上八点多，尤意诗喝完了最后一份白粥，停了十几分钟吃药，然后只草草刷了个牙，就又爬回床上去了。
白天睡多了，这会儿没有丝毫的困意，但人还是倦懒的，只想躺着不想动。
什么都不干，有点无聊。
她抽了张湿纸巾，把夹在床头闲置落灰的手机支架移到床外擦拭干净，再扯回来装上手机，找到之前看过的那档素人恋爱观察节目，从第一期开始看。
主持人和几个艺人嘉宾都很有梗，也毫不避讳真敢讲，点评交流时频曝金句。想当初偶然误点进这个节目，就是被他们的真实幽默所吸引，才决定留下来，一直追看下去。
其实也算不上看，就是画稿的时候太枯燥，当背景音来听，图个乐子。至于什么内容，当时根本没太在意，过耳一听也就忘了。现在翻出来再看一遍，还是有新鲜感的。
屏幕里一个长相斯文的男艺人嘉宾正在发言，他针对主持人抛出的问题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讲述了自己曾经的亲身经历加以佐证。她被里面一些话语逗乐，跟着傻笑起来。
节目形式是来回切换的，穿插着播放别墅内素人们之间发生的情况和演播室内众人的讨论。
素人们的花式尬聊实在比不上艺人嘉宾们的八卦放料有意思，她忍不住开了三倍速过剧情，重点看嘉宾们发言。
中间跑了一趟厕所，回来听到她们的话题聊到了艺人的恋情上，她把声音调回原速度。
主持人：“你们觉得艺人谈恋爱找圈内人好，还是找圈外人好？”
男艺人甲：“这不好说，我认识的艺人里面，两种情况都有。”
女艺人乙：“其实我觉得，艺人如果谈恋爱还是找个圈内人好，同处一个圈子比较容易互相理解，相处起来压力小。素人不了解艺人的日常工作，难免会多想，解释起来太复杂，不解释又不行，有些情况他接受不了，但那属于你工作范围避免不掉，也保证不了，时间长了积累的矛盾点会越来越多，折磨得人身心俱疲。”
女艺人丙：“但是，找个圈内人也避免不了因为工作分隔两地，两个人长时间见不了面，距离拉开了，关系就疏远了。无论是跟谁在一起，陪伴在侧才能给予对方足够的安全感。否则的话，哪一种都走不长远，最后还是要分手的。恋爱结婚的意义不就是找个人一起吃喝玩乐，排除心里那份孤单寂寞的感觉。都不在身边，要他有何用。”
男艺人丁：“对的，我特别赞同你的观点，我身边挺多两个人都是艺人谈恋爱的，刚开始和和美美的，但是双方工作都很忙，你在国内拍戏，我在国外拍杂志，休息的时间很少一致，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平时只能通过身边跟着的工作人员来帮忙照顾，但那能一样么。有事情需要对方的时候基本不在身边，恋爱谈得和没谈时没什么区别，经常隔着电话吵架，不光影响情绪还耽误工作，后面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主持人：“好像圈内人圈外人都有利有弊，有没有过来人想给大家提供点儿经验之谈的？诶，你是不是两种都尝试过，什么感受，来说说嘛。”
男嘉宾戊：“在我看来，恋爱的重点从来不是对象是什么人，而是双方对恋情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态度，是认真对待还是随便玩玩，世界上根本没有天生完美契合的情侣，什么样的关系都是需要去经营的，两个人都用心投入，慢慢磨合性格脾气，这段关系才能奔着一个明确的结果去发展。
素人恋爱可以无所忌讳，但艺人的恋情往往还要得到粉丝们的认可。艺人除去那点名气和曝光度，剩下的和素人没什么两样，荧幕上看着光鲜亮丽，私下里各有各的缺点毛病，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好多粉丝觉得他们的本命怎么能找这么一个看着特别不起眼的素人呀，哪儿哪儿都不搭，可人家俩三观做事风格相似又有话聊，处着舒服，最后没准修成正果结婚了。反而他们觉得超般配的艺人，真把两人放一块聊不到半天就互看不惯了。
越是顶流大咖越受关注，有个风吹草动说什么的都有，倒是过气的、十八线糊咖能自在随心地和喜欢的人恋爱结婚，还能收获一大波真诚的祝福。”
男艺人丁：“不愧是人间清醒江老师，是个明白人，看得通透。”
主持人：“老是看到娱乐报道，谁跟谁传绯闻了，因戏生情假戏真做了，这里头真的多假的多？”
女艺人丙：“有真有假呗，艺人也是人啊，有些常常在一起拍戏，二搭三搭，甚至是n搭，混得特别熟，关系比较好，私下会约着吃饭逛街啥的，有时候被有心的媒体拍到了一通瞎写。也有些拍戏间隙了解之后发现很合拍，慢慢发展成情侣，极少数谈婚论嫁。”
主持人：“成功率这么低？”
女艺人乙：“拍戏的时候，大家长时间泡在片场，会不自觉进入角色的人物状态中，有对手戏的演员还会有亲密接触，会分不清喜欢的是这个人还是他的角色，但拍完戏抽离出来，可能某一瞬间就清醒地认识到，这喜欢到底属于哪一种。”
主持人：“哦，是这么回事，看来感情的事还是因人而异，艺人也好，素人也罢，都有要烦恼的地方。现在能瞧出来这几个人里边谁跟谁有戏吗……”
尤意诗眯着眼张嘴打了个呵欠，她又困了，于是顺手关掉手机推回床头，熄灯睡觉。
艺人也是人啊。
闭着眼，她脑子里冷不防冒出这句话。
是啊！也是人啊，也要柴米油盐地生活。
才闪过一念，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二，人已经迅速沉入睡眠中。再睁眼，窗外大亮，是第二天早上。
睡了一天一夜，精神异常地饱满。既然小病痊愈，就得正常开工，毕竟耽误好几天时间了。
吃过一顿正常像样的早饭，尤意诗拿来毯子和枕头，把电脑椅里面垫得软和又舒适，靠在上面，准备开始画稿。
几天没画，进度已经拉下来不少，心里有了压力，再不敢胡思乱想，她沉下心来慢慢找到感觉，然后一丝不苟地画画。
除了吃饭上厕所睡觉，其余时间基本都挥动数位笔刷刷刷，就这样跟上了发条似的苦干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把拉下的部分补回来，跟原先计划好的进度赶平。
但代价也不小，她的老毛病——肩周炎犯了，肩颈酸疼，头痛想吐。
尤意诗仰天长叹，这霉还倒不完了，一茬接一茬。
叹完，她把头尽力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臂像举手投降一样架起来，以缓解疼痛。举了十几分钟，手开始僵麻，稍微放低一点儿，立刻疼得眉眼皱在一起。
这时，鼠标旁边的手机边振动着边唱响急促的铃声。
她伸手去够，一着急扯到肩背那块，立刻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几秒，才捞起手机接通。
送药品的外卖员到1楼了，她得出去按电梯。
她慢悠悠像具僵尸似地挪到电梯口，按过键，又挪到一边仰头闭目静等。
“尤女士？”
直到听见有人问她，尤意诗才慢慢把头放正，同时脸上绽开礼貌的微笑。
“您的药。”外卖员看出她身体不便，赶忙拿着药袋送到她跟前。
她刚答了句谢谢，眼前一晃，一个高大身影已经站到身侧伸手替她接下，顺手举高袋子凑在眼前细看上面的单子。
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真是点背寸到家了，之前谨慎了一个多星期，一次没碰到过，偏偏生病松懈了一下下，反而在最糟糕邋遢的时候给人瞧见了。
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在他心里的形象算是彻底完了。
“肩周炎？”
嗓音沙哑，入耳带着陌生的粗粝，尤意诗下意识扭头去看他，牵扯到痛处，不禁啊地一声双眉拧成一条麻花。
“回屋，我给你看看。”
他说完，直接迈步往她房门走去。
“啊？”
尤意诗站在原地没动，为难地看着他的背影，纠结了半分钟，一咬牙，挪动着跟上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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