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4章
抓了空的手僵在半空中,季临愣愣望着,眼神从失落到失望,再变成愤怒,最后愈发扭曲,“师父总是这样,”他缓慢而阴沉的抬起头,“你总是这样!”
“你根本没把我当徒弟!”
收徒大典没有举行,出门在外从不把他带在身边,连一次也没有向外人介绍过他。他们之间的联系好像只存在于季临口中那声不知分量几何的“师父”。
又骗他!
所有人都在骗他!
狂躁的寒风呼啸而过,未束的长发在空中四分五裂,剑眉飞入鬓角,季临神色冰冷,长剑再一次出现在他手中。
黑红相间的浓雾在温玉身后咆哮,不断变换雏形将温玉围困其中。她身上有季临设下的禁制,体质与凡人无异,承受能力比吟秋还要差,胸口好似有千斤顶压下来,一吸之间,只觉呼吸急促,头痛欲裂。
温玉捂着胸口,窒息的剧痛使她弯下身子,冰寒的长剑在这时挑起温玉的下巴,她不得不忍痛直起身子。
“为什么不愿当我师父?”季临双眼迷惘,仿佛在自说自话,“可你总归是我师父的。”
墨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剑尖离开下颚,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直至心脏,只肖微微用力,温玉的任务就彻底宣告失败,她的生命也就此终结。
“疼,”无暇分顾其它的温玉竭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季临、我疼。”
赤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后又浑浊不堪。
五脏六腑好像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在身体裂开,喉头一片腥甜,即便如此,温玉仍然努力笑着。
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暖,让季临迟迟不能把剑刺入她的身体中。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温玉往前走了一步,胸口不可避免地刺入剑尖。霎时间,全身的血液朝着剑尖汇集,血管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经脉像被人绞在一块儿。
季临手下一滞,眼神疑惑而迷茫。
微凉的手抚上季临的脸侧,拇指在白皙的皮肤上轻柔摩梭,缱绻温柔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季临,你不疼吗?”
脸上柔和的触感让季临呼吸停滞了几分,他低声重复陌生的字眼:“疼、吗?”
他受过成千上百次伤,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也没有人在乎他会不会疼。
哐铛一声,剑落在地上,紧绷的弦突然断开,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多年以来未能宣泄的痛苦、隐瞒在黑夜□□卷土重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迟来的痛楚让他支撑不住,后退了两步。
鲜血淋漓的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见一双支离破碎的眼睛,季临的声音变得痛苦、压抑,“疼啊,我疼啊……”
温玉得到满意的答案再也支撑不住,眼神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再也没能说出口……
院子中的树上开了大片大片不知名的白花,层层叠叠,有若纸蝴蝶在树梢飞舞,清风一阵,人间的烈烈馨香吹入温玉的梦中。
她躺在竹躺椅上,一柄折扇展开遮住脸,阳光从树影缝隙中筛下来,无碍于她悠闲小憩。
总归没什么事要做。
地上落了一本书,是她托人千辛万苦从凡人书斋偷渡回来的。数十本,要么是落魄书生与千金小姐,要么是赶考秀才与清纯女鬼……看得出来写书的大多是识得文字却难以进入官场的书生,表达了广大落榜书生最简单朴素的愿望——吃软饭。
一两本还好,多了无甚意思,堪堪聊以慰藉,不如睡觉。
温玉拿下折扇,无聊的翻了个身,对着满园的奇花异草发呆。
前几日她再一次完好无损的醒来,睁开眼就看见有人拿着白瓷茶杯在她眼前晃荡。
“你醒啦?”晴朗的声线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温玉看见一个束着高马尾、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他身着黑色劲装,贴身的衣料勾勒出挺拔的身形,看样子是个阳光帅气的少年郎。
“七天了,你可真能睡。”少年若无其事地把本想浇在温玉脸上的茶水放下,温玉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热茶,嘴角无声地抽了抽。
少年名叫飞羽,美名其曰是来保护她,照顾她的,事实上温玉觉得他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果如她所预料的,季临救活了她,但出乎意料的是,自她醒来小半个月,再也没见到过季临。听飞羽说季临这几天很忙,上古仙人留下来的洞府突然现世,修仙门派蜂拥而去,企图独占好处提升实力,魔域的人自然不甘其后,季临需得在前方主持大局。
听上去冠冕堂皇,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但温玉就是觉得季临在躲着她!
这对她来说倒也不算坏事,毕竟不用每天面对一个随时随地发疯杀人的魔头,还能拥有一座自己的小院,温玉压力骤减,轻松自在。
但这快乐终究是短暂的,系统给的任务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上。温玉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但她也害怕就这样一直被季临遗忘下去。
等待死亡的降临,比死亡本身要恐怖的多。
下午的时候,飞羽又来了。他有其他事情要做,来的时间不定,刚开始来的少,最近来的愈发频繁了,原因在于温玉嘴馋难耐,要来食材,经常给自己做些东西吃。
她这具身体虽然已经辟谷,不会感到饥饿,但还是会想要吃东西。人大多不是因为饥饿才吃东西,吃东西还可以理解为一种娱乐活动,给人带来愉悦的感受。
即便到了仙侠世界,温玉还是没有改掉这个娱乐习惯,总觉得嘴巴寂寞。飞羽孩子心性,对什么都感兴趣,跟着温玉尝了两次,一发不可收拾。
“诶,你今天怎么什么都没做啊?”飞羽看着院子里空荡荡的石桌,满脸失望。
温玉兴致不高,懒懒的不想理他,趴在桌上,问了一个每日都会问一遍的问题:“季临什么时候回来?”
飞羽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又想到这次出去主人都不带他,无精打采道:“大概还有好几个月呢,”撇了撇嘴,“你为什么每天都要问一次?”
“当然是因为我想念他、关心他、挂念他。”任务进度长期得不到推进,温玉愁得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顺口答道。
飞羽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眼睛闪了一下,若有所思。温玉没做吃的,他也就没有在这里逗留太久,闲聊了两句就匆匆离开。
此间大大小小的是由都交给飞羽和苏城在管理,飞羽一听见这些事情就头疼,只能沦为苏城的小弟,为他出力跑腿。
季临虽有魔尊的名头,却不爱理会这些事,向来想去哪甩手就去了,从不多问,这次却不知为何,每隔三日就要降临问一遍宫中事务。
距离上一次降临,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昏暗的大殿中,苏城单膝跪在地上,恭候季临。然还没等到季临前来,身后先传来了动静,飞羽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苏城眉头微蹙,问:“你来做什么?”
他不管事,没有事情要汇报,向来能避则避,这次却主动凑上前来。
飞羽翻了个白眼,“看不起谁呢?我当然是有事要说才来的!”
苏城闻言,还想再说什么,上方忽然风云涌动,有黑气浮现,遂闭了嘴。片刻后,季临的身影虚虚出现在白骨堆成的王座上,
他手抵着下巴,慵懒斜坐,神色恹恹,“说吧。”
苏城脸色沉了沉,按照往日的顺序,事无巨细的把近来发生的事情说与季临。
“至于后山关着那位……”
一大段冗长沉闷的汇报后,季临终于对苏城的话提起一丝兴趣,妩媚的凤眼微抬,嘴角无声勾了勾。
“无甚异常。”
苏城表情淡漠,冷静的吐出四个字。
“无甚异常?”季临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手指捻起一绺长发,似在出神。
片刻后,脚下的白骨不知怎的,竟集体颤动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季临墨发如瀑,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仿佛堕狱恶鬼。
“你再好好想想。”
半个月了,每次听见的都是这四个字。
季临的耐心荡然无存。
他不想去见温玉,却日日渴望得到她的消息,这种渴望如毒瘾一般攀附在他的骨子里,让其他事情变得索然无味,连最有趣的杀人也不能把他从这种渴望中拉出来。
强大的压迫力从上方传来,苏城抵抗不住,伏倒在地上,眉头紧锁。
一旁的飞羽看着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与疼痛难耐的表情,竟比本人还要难受几分,眼睛里写满了着急。
“有,有异常!”
“哦?”狭长的眼眸看向飞羽,“你且说说。”
身上压力骤减,苏城来不及喘息,转眼怒视飞羽让他别逞强。
在他看来温玉虽然与正常被囚禁的人表现得不一样,所作所为也有些奇怪,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上值得汇报的异常。飞羽当下说有异常,除了拿这些小事搪塞,就只能胡编乱造,而这个两个选择都不比现在这个更好。
飞羽无视他的警告,挠了挠脑袋,略有些迟疑:“她……她这几天总是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指尖把玩的头骨化为灰烬,终于等来了新的消息,季临身子前倾,裂开的嘴角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兴奋地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她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飞羽脸颊通红,神情仿若便秘,在季临的威逼下,一咬牙闭着眼大声道:“她说她想念您、关心您、挂念您!”
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久久未有人打破沉默。
季临瑰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将手掌放在眼前晃了晃,没有重影,没有被心魔控制,又朝虚空中一指,也不是幻境……
温玉说想念他、挂念他、关心他?
季临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长久得不到回应的飞羽偷偷睁开一只眼,近在咫尺的脸差点没把他心脏吓出来。
“她真如此说?”季临目光阴挚,话语间透着隐约的杀气。
飞羽后背凉了一片:“是……是的,她就是这么说的!”
季临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判断真假,接着寒风一阵,虚幻的消失在殿内,只余惊魂未定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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