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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奏琴


  陈玄愣在当场,脑袋嗡嗡不知该说什么。

  底下那些街坊四邻皆是季攸宁在曲星街的旧相识,眼看着她将领头的锦衣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痛快得紧,个个朝她投以赞赏的目光。有胆儿肥的甚至竖起了大拇指,存了心的叫陈玄难堪。

  徐虎隔着不远,听了人前抱琴的读书郎说得头头是道,陈玄跟霜打蔫了似的,心里高兴了。

  要不怎么说文人的嘴,百斤的锤。这一锤子下去痛着呢。

  不过高兴是一码事,身为锦衣卫还是得维护自家的门面。徐虎拨开弟兄,直奔季攸宁走去。“学生,孔圣人奏琴也分场合心情,你今日抱琴来难道是奏琴的?”

  季攸宁看向徐虎,方脸浓眉,没什么表情的脸乍一看有些瘆人。她却觉得比陈玄的笑脸顺眼,心里也没那么膈应。“是。”

  “奏琴之地讲究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这块地方不适合学生你奏琴。”深知学生也是爱凑热闹的一员,但也是最能挑唆人的,对季攸宁,徐虎是防狼似的备着。

  季攸宁轻晃头脑,道:“小生的好友如今正在大人府上做客,有些时日没回去了。小生十分想念他老人家,但不得法进门,唯有想到以奏琴之法传递小生的情意。”

  徐虎正要开口,陈玄扯开他,横眉瞪着季攸宁,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满面的笑意。“学生,我警告你此地不是能任性妄为的。他们愚昧,你一介读书人难道跟着糊涂不成?”

  后面的话是刻意压低声音说的,面对满脑袋浆糊的百姓,陈玄也是头疼。

  季攸宁根本无意与陈玄说话,自顾自撩衣席地而坐。

  她这一坐,曲星街的街坊也跟着坐下。街对面白花花刺眼的墙壁晃得陈玄头晕眼花,拿这伙人没有办法了。

  陈玄气得肚里冒火,提了嗓子下令:“拔出刀子,给我死守!谁敢轻举妄动,一刀结果了!”

  他娘的,不发火真当姓陈的好欺负!

  一道宽阔苍凉的琴音缓缓流出,与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面面相撞,低低沉沉之音竟撞破铮铮刀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嘶鸣的凤凰浴火冲破天际。

  握刀的锦衣卫难以置信纷纷看向发抖的手腕,再看那个淡然奏琴的读书郎时,数脸苍白。

  绝对是见鬼了!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沧桑的字句从年轻的读书郎丰润的唇瓣间吐出,读书郎双眸全然凝视着琴身,身外无物。

  与她并肩而坐的苟代侧着头,双目动也不动。

  小姑娘着宝蓝陈旧的衣衫,鬓边未长齐的柔发乖巧的垂在耳边,掩着秀眉下长而纤细的睫毛。别说,老大穿起男装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看呆的苟代在心中庆幸,好在她是个女子啊,不然……得祸害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幽幽绵长而低沉的声音飘飘荡荡,穿墙而入进了蒲家正院的水榭。

  一素衣鹤发长髯儒者忽的以手抵唇:“嘘,你们听……”

  蒲庄长领着自家三个亲孙子缓缓而来,正欲说话,一边侧耳倾听的儒者很干脆的捂住他的嘴。

  “听到了吗,是孔圣人的幽兰操啊。”说话者是一行儒者中的秀才,许姓,字朝随。

  其余之人纷纷点首,有的眼角已经有了洇洇的湿意。看得蒲高才一头雾水,他拍拍捂他嘴的儒者,示意自己不说话,才得以吸了口气。

  蒲高才低声问大孙子,“啥是幽兰操。”

  大孙子摇头,二孙子亦跟着摇头,他俩见日都去外头遛鸟斗蛐蛐,能识字儿就不错了。

  三孙子低声回道:“是孔夫子作的诗,他老人家自己也唱。”

  那位儒者回头瞪蒲高才一眼,显然爷孙俩打扰他们品味圣人之音了。

  蒲高才低头不语,得敬着他们,才有三个孙儿的出头之日。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必苍天,不得其所……”鹤发素衣的儒者曾荃跟着传来的曲调、男声唱了起来。

  隔着高高院墙,碧绿的柳枝儿一阵一阵将娓娓之音送来。“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许朝随儒者念道:“伤不逢时,寄兰作操。世之艰难唯孔圣人懂,唯孔圣人懂啊!”

  有痛哭流涕的举人抹泪儿起身,出了水榭。

  曾荃扭身问:“你去作甚。”

  “我看看唱歌人去!”他吸着鼻子,六十多的人了像个孩子似的嘟嘴问同行人:“难道他唱得不好吗?哭惨我了……”

  许朝随还算镇定,抚平发皱的衣袖角,道:“咱们也去看看吧,庄子里有这等人才,怎的今日才见。”

  蒲家大门一开,几位儒者出来,街上的百姓没有一人是看他们的。就连奔波着卖零嘴的小贩,也听了生意,抱着货匣子靠在白壁边上咬着唇将哭未哭的模样。

  蒲高才拉着三个孙子也要出去,仨孩子却不干了,扭着身子要去玩儿。

  “没出息。”说罢蒲高才任由他们去了,自己尾随着儒者往分院去。

  “何必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抚琴毕,余音绕梁,久久没有声响。

  曾荃与许朝随走在前面,将那些暗自揩泪的手看入心底,心愈发沉了。往琴声发源地望去,一个纤弱宝蓝蝴蝶似的人物,端坐在地,脊背挺拔如松。

  二人相视一眼,大步过去。“方才的幽兰操可是你奏的?”

  季攸宁没答话,指腹拨了“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音,这下两位儒者便知了,朝她拱手:“受教了。”

  她才起身将古琴交与苟代,还礼。“吃老祖宗的老本,学生惭愧。”

  后面儒者都来了,“惭愧什么,孔圣人的幽兰操谱子早就失传了,即便留着残音也无人能唱。你能唱,很厉害了,年轻人莫要谦虚。”

  季攸宁只是笑笑,《幽兰操》的谱子还是她那爱收藏各种玩意的爹网罗来的。不过他不懂音律,就丢给她和崔氏当消遣,不知今日还有此用处。

  想到季父死得莫名,季攸宁心底一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

  曾荃望了眼陈玄以及他的穿着,问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奏琴?不是说萧府的老爷和姨娘来找人么,怎的不见他们?”

  后边的百姓插话道:“人家早被大人请进门好吃好喝招待了,我们为的是别人。”

  面对曾荃和许朝随疑问的目光,季攸宁解释道:“学生的一位忘年交被里面的大人请去喝茶,几日未归,学生怕他忘了回家的路,特意来以琴声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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