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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正在气氛压抑时,正门处进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此人看上去不像个正经的,可又有些招人的气质。

        黎家见了他,犹豫了两秒,仍然迎了上去问他:“你是咱们请的司仪吧?”

        “不是不是。”男人几乎是紧挨着这话开始回答:“叶家人在哪儿?我是叶老先生请的律师。”

        叶馨泪眼婆娑地去看门口那人,总觉得有些眼熟,抹着眼泪过去的:“您好。”

        “叶小姐。”来人打量了叶馨两眼,忽然露出一个相当诚挚的笑意:“我是璟易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谭盛,之前在白小姐的案子里,我们打过照面。”

        叶馨擦干净的眼泪,被这段自我介绍说得一愣,什么白小姐?

        再看这人的寸头和断眉,她才想起来,白乐乐的哥哥。爷爷请的律师是那个看上去不像律师也不像哥哥的谭盛。

        “你是做这方面的……”叶馨一时词穷。

        谭盛贴心地接下话:“我是做这方面的好手。”

        不对叶馨的意思,可话的意思没错,至少听上去没错。

        谭盛一直以来只和叶家老爷子对接,虽说是叶馨提议请的律师,可其实叶馨也没见过人,连手机号都是老人写给她的,说是自己没了就打电话通知律师,平时没事就当多了个号码在手机里。

        叶馨听话,再加上也确实没什么事要联系律师的,还真就在此之前都没和律师联系过。

        谭盛从气质上就能区分在场的两家人,一家针锋相对,一家和乐融融。

        只是他没想到当时帮白乐乐报警的,看上去还算有条理的那位,现在哭得要死要活。

        原以为她会更端得住一些。

        谭盛走到叶家人面前,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按照叶老先生生前的嘱托。”

        “遗嘱会在告别仪式上宣读。”

        “我想问一下,叶家的直系亲属是否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说话的人是叶馨的二叔母:“你专不专业啊?别是伙同叶馨来骗我们的假律师吧?我可没见过哪个律师像你这样的。”

        谭盛听罢,不急不缓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张律师证递给对方,笑眯眯的:“现在做这一行,就怕遇上胡搅蛮缠的客户,我打扮成这样也是为了自保。”

        “可不能以貌取人,女士。”

        二叔母看了一眼律师证,把黑色的小本丢回谭盛怀里:“谁知道这证书是不是假的。”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这点您大可放心。”谭盛轻巧地把自己的律师证放回口袋:“我和叶小姐也是第二次见,上一次还是在其他的纠纷里,叶小姐见义勇为报警。”

        “我对她大为倾佩。可是这也不会成为我偏袒她,更甚至是伙同她一起做某些非法勾当的理由。”

        二叔母听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那头推出了两具水晶棺来,只好不悦地闭上了嘴。

        陆桥并没有跟着出来,叶馨朝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可惜并未见到对方的踪影。

        倒是陆桥的师父出来了,看叶馨在那儿张望,过去和她小声说了一句:“小孩儿冲澡呢,说要换身衣服来参加告别仪式。”

        叶馨听完,冲着对方不好意思地一笑:“谢谢师父。只是这样会不会打扰他工作?”

        “情理是在规矩之前的。”老头摆摆手。

        两家的告别仪式被设立在两个相邻的会场。

        虽说是相邻的会场,其实是由于最近殡仪馆的会场正在重新修葺,所以就是将还没开工的大会场用黑色的帘子隔开,算作两个会场。

        两家说是都不介意,所以事情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

        告别仪式的流程很简单。水晶棺里放着老人的遗体,给亲属最后一次看逝者容颜的机会。同时会有司仪主持告别仪式,念一念悼词,再请家属上去念念挽词,几乎就算结束了。

        叶馨看着这个她见过无数次的水晶棺,失实感再次出现。

        这次告别仪式两家都多加了一个流程,一边要宣读遗嘱,一边要举行婚礼,就算只隔着黑帘子,也还是两头开工,谁都不耽误。

        谭盛在开始前问了一句:“需要念全文吗?”

        叶馨大姑父不耐烦道:“直接念谁继承就行了,老头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隔壁的乐声就响了起来。没放结婚进行曲,黎裟的表弟是带着唢呐来的,话筒都不用,只要上嘴就能让声音飘个百八十里。

        她表弟吹的是《一生所爱》,应了婚礼的景,应了葬礼的景。

        升天,拜堂,全在唢呐里。

        叶馨看了一眼黑色的帘子,心想后面跟着的是一片茫茫的白。

        谭盛掂了掂话筒,只道是这时候气氛正好,拿出遗嘱开始念。

        “立遗嘱人:叶世泽。”

        谭盛的声音在唢呐中显得有些模糊,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却并不断续。

        “我去世后,”

        到这句话时,唢呐的声音停了下来,隔壁司仪的声音从黑帘后传了过来。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们都愿意相守一世吗?”

        谭盛顿了顿,等司仪说完,才继续念自己手里的遗嘱:“我的全部遗产由我的孙女叶馨继承。”

        黎裟的声音在那头高昂了起来,好像自己是双喜临门,完全盖过了和她一同说话的男友的声音。

        “我愿意。”

        谭盛的声音在这时带上了一丝很难察觉的笑意:“本人在此明确,订立本遗嘱期间,神志清醒、精神状况正常、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本人订立本遗嘱时,未受到任何胁迫、欺骗,此遗嘱为本人真实意愿。”

        那头的声音越发高亢喜气:“新人交换戒指。”

        谭盛抬着遗嘱端详两秒,最后补充了一句:“除了存款和房产,叶老先生说他手里还有价值一百万的有价证券,是由债券、投资基金和理财产品组成的,这里只是本金,收益没有计入其中。”

        “两位新人可以接吻了!”

        “这一点希望各位知悉。”

        “凭什么全给她叶馨啊?”

        这三句话是在同一时刻从不同的三个人口中说出来的。

        陈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认为自己要被辞退的事情已成定局,也就不用和叶馨在乎什么情面了。

        可他从没想过,陆桥压根儿就没说过什么要辞退他的话。

        这些话全是他自己一个人自顾自说的。

        陈鑫一声叫得比一声高,不说存款房子,光是那一百万的有价证券就叫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也是孙子,凭什么全都给叶馨?

        他明明每个月都会去看这个老头,每次也都带水果,还要他做什么?

        陈鑫指着叶馨的鼻头破口大骂:“就是你叶馨骗着老头要写什么遗嘱,找什么律师公证,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刚刚还在说要以法律作为武器的人,现在又痛恨起了法律。

        叶馨一把将陈鑫的手拍开:“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鑫被她这一举动激怒了,一脚踹翻了叶馨坐的椅子,看人跌到地上,顺手拎起空椅子就朝着叶馨的面门砸去。

        叶父的反应最快,一把将人扯开,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陈鑫不甘心,和叶父厮打在一起:“反正你们有钱了,全拿去治病好了!谁都别想好过!”

        叶父毕竟人到中年了,哪里打得过年轻小伙子,说话间挨了好几拳。

        叶馨踉跄着爬起来要去拽人,却被大姑和二叔母拦住,扯着她要个说法:“你跑什么!拿了钱就想跑?没这个道理。”

        两人合力将叶馨压在椅子上,叶母则被二叔拦住,非要叫她别激动。那头大姑父却只是随便拉了拉陈鑫,嘴上倒是说得很热闹:“别打了别打了。”

        “冷静点冷静点。”

        叶馨被压得死死的,不断挣扎着想要脱离桎梏。

        忽然,她的面前出现一大片从天而降的白色雪片,扬扬地从眼前慢悠悠地落下,像是白色圆形纸币的雪片,在半空中纷飞着。

        灰尘在这一刻缓缓地浮了起来,和白色的纸片纠缠在一起。

        大姑和二叔母的尖叫夹杂在其中,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拽着叶馨的手。

        叶馨能感觉到这些雪片是一阵一阵往下扑簌簌掉的,仿佛这些雪是被人摇了树,所以才会从树叶掉下来那样。

        这些雪需要太大的力气,也需要足够破坏的决心,否则是一片都不会掉下来的。

        梁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是,起来!”

        在叶馨撑着椅子站直身体的瞬间,眼前飘落下一张白底黑字的纸,上书: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悼念叶世泽同志。

        陆昱及陆桥赠。

        一瞬间,有什么落在叶馨的脸颊上,冷冰冰的。她抬手去拿,触感叫她感觉像是有雪化在了手心。她垂眼去看,是花圈上的白纸。

        而花圈的木架子正被人丢开,好像它已经失去了用途。

        又好像它全化作了房间中正在飘舞的灰白纸片。

        再抬头时,叶馨看到雪花片中有一个白色带着丝带的球状物体以破空之势冲出重围,正中了陈鑫面门。和纸片不同的花瓣白纷纷地落地时,黎裟亢奋不已的声音也一同响了起来。

        “耶,中了!”

        砸了陈鑫脑袋的是黎裟的捧花。

        场面一时变得更加混乱,叶馨却在这一刻恍惚得不得了,几乎变成了唯一置身事外的那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愣愣看着梁叔带着一群小年轻治服了大姑和二叔母。

        弹到大姑脚下的捧花被他们拉扯之际踢回到了陈鑫面前,像是足球比赛一般,之前领头的那个青年带着人仿若是追在捧花足球的后面。

        他们去拉陈鑫,去拦大姑父。没想到大姑父在此时迸发出了瞬间的爆发力,像头斗牛似的用头把几人撞开,然后躺在地上耍起了无赖,非说是挨打了。

        领头的青年不搭理他,去拽陈鑫,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只剩叶父一个人躺在地上放空,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哭了。

        他的指尖碰到了捧花的尾端,最终拿了起来,将它扔回到黎裟那头,被黎裟的男友接住,男生大笑着:“叔叔,不谢啊!”

        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帘子这端的黎裟正在抬脚脱高跟鞋,精神状态看上去过于亢奋,她的男友则在把捧花随手插在自己脖子后面的衣领里后,继续兴致勃勃地往外拖一个垫子。

        黎裟见还没陈鑫被捧花砸了也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将手里的鞋扔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白色的高跟鞋再次砸中陈鑫的脑袋,响声极其清脆。

        黎裟甚至为此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忘了我还有高跟鞋,应该先用高跟鞋的。”

        陈鑫手脚并用地将纠缠自己的青年推开,气势汹汹地朝着黎裟冲了过去,其中有小年轻想再上去拦人,却被大力地撂在一边。

        叶馨如梦初醒,跌跌撞撞朝着自己的父亲冲过去。在她扶起自己父亲的那刻,听见一声重重的闷响。

        回头一看,不出意料地瞧见陈鑫被黎裟一个背摔砸在了垫子上。

        叶馨的大姑父见状,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叫嚣着:“你们为什么打人!”

        大姑也冲了上去,又在半道上停下了脚步,怕黎裟也给自己一个背摔。

        黎裟当年在大学宿舍看恐怖片时的嘴脸,忽然在叶馨的眼前出现。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那么骁勇善战的黎裟了。

        “你知道吗?”

        “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要是给我上,这些牛鬼蛇神早被我给物理超度了。”

        而一直在旁边的谭盛,忽然抬起话筒开始说话,对着众人笑眯眯的。

        “是这样啊,我都看清楚了,那边的小姐是为了自卫,还垫了垫子……还有其他人,属于见义勇为,不构成什么问题的。就算警察来了,也最多就是给你们调解调解。”

        “倒是另外这位先生,他打了人,我会带叶小姐的父亲去进行伤情鉴定,现在就去,我已经拨打120了。按照法律,会以最重的伤情来进行判断,看看是不是需要坐牢。”

        黎裟的表弟在此时突然吹起了唢呐,是首相当喜庆的曲子。

        叶馨记得这首曲子,叫《喜事》。

        接下来该是有仿若人声的几下短促的吹奏声。

        好像在放肆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

        花圈的上的纸花在这一刻全数落地,有些被踩得又黑又碎,有些则起了毛边,灰扑扑的。

        总之,七零八落。

        姗姗来迟的陆桥看着眼前已成定局的一切,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现在的局面到底为什么发生。

        最终他在脑子里捋明白了,走到叶馨面前,将怀里的一大束白菊花递给叶馨,想想不对,又把花拿回来,问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我现在该送你什么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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