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一整个寒假，b市都在下雨。
在b市，这样的冬天并不常见。
这是一座雨水只有在梅雨季才会充沛的城市，冬天的风像是刺刀似的，能把人的肉割下来，剃得骨头干干净净。
陆桥预想中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叶馨的爷爷到现在依旧过得很好。
反而是陆桥的爷爷每况愈下，时日无多。
这倒是给陆桥空出了些时间和叶馨说说话。
叶馨一家在那件事之后，并没有搬离出租屋，反而是在出租屋里住了下来。
林天佑在和叶馨一起去探望过陆桥的爷爷那天后，逐渐有意识地开始和叶馨疏远。
眼看下个学期过完，中考就要到来，叶馨以为林天佑是为了考试在努力，倒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也学得相当卖力。
陆桥恢复和叶馨同进同出的日子，只是周末他们再也没有私下见过。
不论怎么样，两人的来往比前两年好太多了。可陆桥还是心里发慌，他看到林天佑对叶馨的疏远，也看到叶馨为此一句多问都没有。
他也怕自己哪天也许时间更少了，叶馨也不会多问一句。
陆桥开始更加卖力地学习一切，不断找机会挤出时间去和叶馨说上哪怕一两句话。
叶馨不知道这一切，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习。
她其实并不明白学习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老一辈和老师总爱说，学习是唯一的出路，学习是唯一的机会。
之乎者也，三元二次方程，力学公式，常见物质，这些不论怎么看都和出路与机会没关系。
如果不成为文学家，科学家，数学家，那这些对她来说有什么用呢？
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上班族还记得公式怎么写，方程怎么解。
白领每天都焦头烂额，金领每天都觥筹交错，大企业家每天勾心斗角。
这些和任何现在在学习的内容都没有关系。
可所有人还是告诉她，你必须要学习，你不学习，这些日子你永远只能看，不能过。
叶馨知道自己不如林天佑机灵，也不如陆桥聪明，她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想，只是不甘心地学。
她想着，我要是学到了那天，可能我就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就算它们到最后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到最后我被骗了。
那也无所谓。
好歹我努力过。
可是学到后来，她站在窗户旁看其他人在春节时结伴出去玩时，还是疑惑，我到底为什么要学习？
这种怪异的感觉像是突如其来的，充斥了整个寒假的大雨，一直围绕着她，驱散不开。
开学那天，有已经大学毕业的学姐到学校来看老师。
五十几岁的班主任看着她眉开眼笑，要她说说自己的心路历程，说这个学生是华国最好的大学毕业的学生，她能说的，她经历的，一定能够给现在的孩子一些提醒。
可惜对方说的仍然是一些老生常谈，没有任何新意。
但叶馨看出来了，这个学姐似乎和老师们一样笃定，学习是唯一的出路。
她也不知怎么地，听着对方款款而谈时，脑子里忽然跳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我这个年纪，如果不学习，也没有别的事给我做，我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不是吗？
去洗碗人家都会怀疑我刷不干净。
可如果我有了这个学姐这样好看的学历，好歹我去刷碗，别人会觉得是这家餐厅高攀了。
陆氏里净是些高材生，好像那里才是他们才应该待的地方。
除了走后门的，似乎陆氏里从来见不到别的学历，别的简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学历是我的入场券。
我要去哪里，总要有入场券的。
他们说的可能不对，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
出路哪里都有。
但需要入场券的路，只要没有那张纸，我就进不去。
也许是这样的。
叶馨看着台上看上去好像自由又开心的学姐，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一切都想通了。
叶馨回过头去看坐在远处的陆桥，对方正在埋头写作业，一个字都没听。
可在叶馨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却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叶馨眨眨眼，朝他笑嘻嘻的比了个口型：放学我们去喝烧仙草。
陆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然后继续埋头苦写。
叶馨一心一意地等待放学，讲台上的人说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心里只有那杯烧仙草，眼里只有需要快点做完的作业。
直到老师说出那声：“好，放学”
她像是得了赦免，把作业和书全数收进书包里，转身立刻就去找陆桥。
可此时，陆桥的座位上空荡荡的。
没有书包，人也没在，甚至所有书都不见了。
好像被人施了魔法，顷刻间一切都没了。
叶馨有些茫然，林天佑看她这样，没忍住：“你刚刚没看见后面陆家的司机和陆桥招手啊？”
“他们把陆桥的东西全都拿走了，把陆桥也带走了。”
叶馨摇了摇头：“我以为是去大扫除的，我忙着写作业了。”
“陆桥刚刚还和我说，要和我一会儿去喝烧仙草，为什么他就先走了？”
林天佑看叶馨这样，叹了口气：“走吧，我请你喝。”
“他家估计是出什么事情了。”
林天佑买的烧仙草和陆桥买的不一样。
他几乎把烧仙草加料加成了浓粥，只有料，不见奶茶。
倒是他自己手上那杯，只是普通的珍珠奶茶，什么都没加，连味道都是原味的。
叶馨喝得食不知味：“林天佑，你为什么叫人家给我加那么多料？”
林天佑一拍胸脯：“因为我看别人都喜欢这样喝，加料是我们友谊的证明。”
叶馨砸砸嘴：“料太多了，有点多余。”
林天佑不说话了。
叶馨看他不说话，立刻猛喝了一大口：“好喝的！不多余！”
林天佑眉开眼笑：“我就说嘛。”
走在半路上，林天佑接到家里的电话，挂了之后朝着叶馨犹豫了两秒：“我家也有事，我要先走了，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叶馨嚼着嘴里的料点点头：“去吧去吧。”
“你们怎么最近都有事。”
林天佑没敢说是同一件事，只是扭头就走，生怕自己把事情说出来了。
陆桥都没和叶馨说，自己怎么可以先开口？
叶馨放学后的心情被陆桥的爽约有所影响，可不算太大，回去了还是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
到了八点多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一条短信，语言很简洁，也没有颜文字。
「是是，我是阿否，这是我的号码。」
叶馨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回了条消息过去。
「你今天走那么早，不会就是为了买手机吧？」
陆桥回消息的速度很慢，叶馨几乎做完了半张卷子才收到对方回复的短信。
「不是。」
接下来的第二条消息来得很快。
「我爷爷走了。」
叶馨看见消息的下一秒，立刻拨通这个号码，没想到却被挂断了。
「现在没办法接电话，晚一点我会打给你。」
陆桥发完这条消息后，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不再动弹，任由那头给他连发几条短信，都没有再回。
只是看着屏幕上的黑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爷爷是下午走的，陆桥到的时候，没见到老人最后一面，人已经在太平间了。
家里将他接走，东西也拿走，只是告诉他，接下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不用去学校了，在家里学。
什么都学。
陆父跪在医院里痛哭不止，他怒骂做下这个决定的妻子，他要陆桥和陆昱都回去上学。
他在医院里不分场合地大骂：“我陆家还轮不到他们俩做事！”
“我也姓陆，我也能做！”
“我也学了，我还来得及！”
陆桥想过这些话会从自己父亲的嘴里说出来，可是没想过是到现在了，他才说出来。
之前的那两年，陆父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也没有人注意过他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只有他隐姓埋名。
现在他却站了出来。
他说孩子现在就该学习，说陆桥要中考，陆昱要高考，不能毁了孩子的前途。
他说一切都有我。
陆母对这些话一个字都不相信，只是嘱咐陆昱和陆桥好好复习。
最后的半个学期，他们不仅要考好成绩。
该会的，家里的事务，也要一样不落地学会。
陆桥和陆昱则对陆父说的话有些相信，他们不断地给陆父说情，想要陆母给对方一个机会。
陆母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一言不发。
终于在晚上的时候，她出了一趟门，拿了一个手机递给陆桥。
“那你明天回去接着上学吧。有什么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
陆桥在新手机里存上的第一个号码，就是叶馨的。
一个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陆桥想要给叶馨发些什么，但事到临头，他什么都发不出来。
他能去上学了，可是陆昱不能，陆昱仍然要留在家里。
陆母说，陆昱以后才是家里最后的保险栓。
陆父不是。
陆桥不明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不愿意再相信一次自己的父亲。
明明他看上去，是真的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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