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与世辞
姞娮憨笑道:“是这样的,家父生病了,我与二弟来这绝壁上找寻一味药草,不想这里山势险峻,一个没站稳,差点掉了下去,还好有公子相救。”
男子仔细的盯着姞娮,似乎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确认她的话是否属实,之后他望着一脸坦荡的姞娮说道:“原来如此,我对这里很熟悉,要送两位出去吗?”
姞娮连忙摇头婉拒:“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可以自己出去的。”这里是魔族的地界,眼前的这个男子好像修为不弱,还说自己对栒状山很熟悉,若不是魔族中人,也必定跟魔族勾三搭四,和他同行,岂不是与虎为伴?
男子瞥一眼玄莤说道:“我看两位好像受伤了,这里荒郊野岭的,还是我送你们出去好了,举手之劳而已,两位不必再推辞了。”
玄莤刚想拒绝,姞娮却抢白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公子了。”
玄莤一脸不解的望着姞娮,眉头渐渐紧皱起来,他感觉和眼前的男子站在一处时,心里十分的不安,似乎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不明白,姞娮为什么没有拒绝男子。
男子神情一松,盯着姞娮道:“姑娘受伤了,这里山路难走,在下背着姑娘吧。”男子似乎也在怀疑他们的身份与来意。
姞娮一怔,说道:“啊?”
玄莤连忙上前,站在姞娮前面弯下腰来说道:“不用劳烦了,我来背她好了。”
姞娮看了看从脚踝处渗出来的血,眼下的情况,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她顺着玄莤的背爬上去,一动不动的趴在他的肩头。
男子倒没说什么,只淡淡的看着两人,他跟在两人几十步以外,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姞娮竖起耳朵,仔细留意着身后男子的动静,不敢大意。
往山下走了许久,玄莤才悄声问:“他是什么人?”
姞娮微微回头,眼角的余光瞥到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男子,回答:“不清楚,好像不是凡人。我灵力尽失,看不出来。”
玄莤说道:“他看上去不好对付,小心一点,下山之后,立刻找个由头甩开他。”
姞娮轻轻点头,又想到玄莤看不到,连忙答应道:“好。”
玄莤背着她走了很久,将要走到白鹂与魔族的边界时,他抬头问道:“他还在吗?”
姞娮回头,却不见了那人的影子,她连忙伸手拍拍玄莤的肩膀,说道:“放我下来吧,他走了。”
玄莤却未停下来:“就快到了,你受伤了,我扶着你走会很慢。”
姞娮不再说话,她一贯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神仙,若她这个时候从玄莤背上下来,那便如同玄莤所说,还得扶着她慢慢走,她一个神仙,今日倒成了一个凡人的累赘,真是造化弄人!
走到白鹂族的竹篱时,众人眼神迷离的望着狼狈的两人,似乎没看懂是什么情况。
众人窃窃私语中,玄莤不紧不慢的走着,刚走到通往姞娮竹屋的青石路上,有人疾步走来,看他的穿着服饰,像是白鹂王寝宫的侍从:“王子回来了?白鹂王召见玄莤王子,还请玄莤王子跟臣下一起去一趟。”
说完,他抬头,定定的盯着姞娮,礼貌的问候道:“见过大祭司。”
姞娮一听,忙从玄莤背上下来,对玄莤说道:“那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去好了。”
姞娮转身时,玄莤突然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多谢你。”
姞娮一滞,回过头来看着他。
玄莤继续说道:“多谢你为父王找的药,也多谢你,今日不顾危险跑去栒状山救我。”
姞娮似乎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
玄莤离开前,回身看了好几眼姞娮,才转身朝着白鹂王的寝宫跑去。
姞娮走到竹屋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盯着他半晌,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秦杓?”
秦杓,是秦艽与云中君的独子,与姞娮在頵羝山上一同长大,两人自小感情便很好。
他转过身来,用剑眉之下细长的双眼盯着姞娮半晌,看到姞娮身上黯淡的气泽时,脸上的神情由惊到疑:“你怎么了?你身上的灵力呢?”
姞娮苦笑,未作出任何解释。
秦杓望着姞娮的神情,恍然大悟道:“你用火魄珠治了白鹂的水患?”
姞娮无奈道:“现下我是个没有术法灵力的神仙了,或许还要比这些凡人更弱一些。”
秦杓惊讶道:“怎么,我瞧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姞娮道:“自然,我若是没了灵力,就只能像这些凡人一样,等着你们神仙来保护了,不用操心别的事情,一身轻松,有什么不好的?”
秦杓从袖中拿出来一个锦囊,说道:“修炼了三万年的灵力一瞬就没了,你竟然还笑的出来?你也真是乐观,父亲不放心你,才叫我下来看看,我拿了些仙药,你吃了就能恢复些灵力了。”
姞娮接过袋子,喜道:“你来的可真及时,谢了。”她拆开锦囊,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秦杓疑问道:“回去?回哪?”
姞娮道:“回家去啊!还能回哪?”
秦杓撇嘴道:“我不回去,父亲说了,叫我陪着你,等你在凡界的任务一结束,我们再一起回去,反正我这些年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
姞娮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不行,我现下在凡界说是个大祭司,也不过留在这里骗吃骗喝罢了,你留下来不合适,快回去。”
秦杓说着,抬脚便往竹屋里凑,说道:“我不管,我不回去。”
姞娮望着缓缓向竹屋移动的秦杓,目瞪口呆:“你做什么?”
秦杓说道:“没什么,看看以后生活的房间。”
姞娮吼道:“你给我站住,那是我的房间。”
夜幕降下,白鹂四处静悄悄的,凡界的一切似乎都安然享受这独属一份的静谧安宁,月色静静的撒下来,为静谧的凡界披上银装。
姞娮仰趟在榻上,直勾勾的望着屋顶上的椽梁说道:“我来的时候,爹娘都去丹穴山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屋顶之上传来一声回答:“嗯。”
姞娮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今日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在栒状山上。”
屋顶上的秦杓坐起来,隔着房顶问道:“你身上没有灵力,去那里做什么,那可是魔界的地方!”
“我是有要紧的事情,不得不去。我们不小心掉落山崖,被那个男子救了下来。”
“你怀疑那个男子的身份不简单?”
“岂止,我怀疑他就是魔族中人,可惜我身上灵力不够,察觉不出来。”
秦杓:“哦”一声,说道:“是和那个白鹂族王子一起?”
姞娮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杓道:“你刚刚说了我们。”
姞娮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帮我把白鹂王的病治好。”
秦杓问道:“你要救那个凡人?”
姞娮说道:“我方才给了他一剂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用,你在师父那儿学的医术比我强多了,你应该可以救活他吧?”
秦杓神情有些犯难:“不过是个凡人,为什么救他?”
姞娮似乎答不上来,陷入了沉思。
秦杓问道:“怎么了,你睡着了?”
姞娮说道:“没有,我觉得白鹂王待人挺好的,他对我也很好。”
秦杓这才答应道:“那好吧,我就破一次例,帮你救一救他。”
姞娮没再说话,眯着眼睛正要睡时,秦杓一下子站起来,紧张的说道:“好像有什么动静。”
姞娮侧身听了听,说道:“好像是风声。”
秦杓从屋顶上跳下来,急切的说道:“有外人进来了。”
姞娮一下翻起来,问道:“魔族的?”
秦杓说道:“我不确定,我设在寨子周围的仙障有异动,我先出去瞧瞧,你好好待在屋里,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去。”
姞娮忙答应:“好,那你小心些。”
秦杓施了法,往寨子外围跑去,姞娮心中忐忑,没办法继续休息,她走到门前,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很久,秦杓才回来,敲了敲窗棂问道:“可睡下了?”
姞娮忙走到窗边回答:“没有,外面出什么事了?”
秦杓顿了顿,说道:“无事,是一个凡人误闯白鹂,被仙障挡下来了,快些歇息吧。”
姞娮答声:“好,你也早点歇息。”
姞娮感觉秦杓像是隐瞒了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大概只有天亮才能分晓。
第二日,姞娮早早的起来,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出去,才推开竹屋的门,就见许多人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脸上大多带着紧张不安的神色。
她唤了两声秦杓,屋顶上无人回答。
姞娮心里有些不安,拉住一个满头大汗的跑过竹屋前的侍从,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那人行礼道:“回大祭司,是白鹂王,白鹂王昨夜里薨逝,现下白鹂各部的长老都赶来了,大祭司快去瞧瞧吧!”
姞娮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缓缓放开了拉着侍从衣袖的手。
侍从行了礼告退,急匆匆的跑了。
白鹂王不是已经用了昨日她留给白芨的药吗?他怎么还会死?昨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带着满心的疑问疾步向大殿走去,一路上瞧见许多人,他们有的悲恸、有的迷茫、不知所措,整个白鹂族像是被这些情绪所传染,寨子上空阴沉沉的,连空气都异常的沉闷。
姞娮进去时,大殿中跪满了人,她一眼便瞧见了跪在棺椁最前面的玄莤与玄域,她在殿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去,半晌之后,她转身退了出去。
她在大殿外的角落里站了很久,才见秦杓急匆匆的赶来,姞娮连忙上前拉着他问道:“昨夜到底怎么了?”
秦杓指着大殿问道:“那个白鹂族的王子呢?我有事找他。”
姞娮回身望着玄莤,问道:“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秦杓伸手拉着她,急切的说道:“你跟我来。”
姞娮跟着他走了一路,直走到寨子外面,秦杓才停了下来,他使术法打开了设在竹篱旁边的仙障。
姞娮望着仙障里的女子,她身着一件碧色的衣裙,看样子只有十几岁的年纪,眼睛紧紧的闭着,睡的正酣,她惊讶的指着她道:“她是谁?怎么会在你的仙障里?”
秦杓说道:“她既能走近我的仙障,就应该不是个凡人,昨夜里她闯进寨子,我将她困到了这个仙障中,今早我去山上采完野果回来,就听说昨夜里白鹂王薨逝了,我觉得这个女子昨夜里出现在白鹂,十分的蹊跷,不知道她与白鹂王的死有没有关系,只好继续关着她。”
此时整个白鹂族都在为白鹂王逝去哀痛,玄莤也一定十分伤心,肯定无暇估计其他的事情。姞娮想了想,说道:“你将她带到别的地方去,我来问她。”
秦杓不解道:“你确定,她身上应该也有法术修为,你现下没有灵力,你不怕她伤了你?”
姞娮说道:“没事,你将她带到我房间吧。”
秦杓破开仙障,将女子带到了姞娮住的竹屋。
不过一会,她睁开眼睛,警惕着望着周遭的一切与眼前穿青色衣裳的陌生女子,手中暗暗积蓄力量。
姞娮瞥了眼她藏在袖口中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劝你,还是将你的术法与心思收起来,这屋中除了我,还有个修为高深的神仙,再说,以你身上的那点修为,根本就伤不了我。”
“你是谁?”女子开口道。
姞娮望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女子,笑道:“神仙。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样才算公平。”
女子咬了咬牙,说道:“你说。”
姞娮问道:“昨夜里为什么擅闯白鹂族?”
女子想了想:“我没有擅闯,只是路过而已。”
姞娮笑了笑:“路过?从什么地方路过?”
女子默不作声。
姞娮说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将你交给白鹂族的人,他们的大王昨夜里薨逝,而你,昨夜也正好路过这里,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女子惊讶的长大了嘴,连忙辩解道:“跟我没有关系,我昨夜里一进来,便被困在结界里了。”
姞娮问道:“你为什么来这?你又是谁?”
女子说道:“我只是听说这里的水患一夕之间被治好了,前来瞧瞧,是什么人治好的。”
姞娮看着她问道:“那你怎么会法术?”她想了想,问道:“你是巫族的?”
女子说道:“你怎么知道?”
姞娮紧盯着女子淡淡道:“听人说过而已,你若真是巫族,便是我神族的友邻,我只好放了你。”
女子想了许久,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巫族的,是巫族长老的义女。”
姞娮又道:“这里是凡界,白鹂族在凡界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难不成,你是来找我的?”
女子细细看着她问道:“你是天帝派到白鹂的神女?”
姞娮坦然道:“是。”
女子又道:“白鹂的水患是你治好的?”
姞娮点头道:“是。”
女子突然跪倒在地:“请神女救救我们巫族。”
姞娮忙道:“先起来再说。”
女子站起来,恭敬道:“我是灵山巫族的涂山淼,受族长所托,来这里找一位能治水患的神女,还请神女大发慈悲,施手援救,治一治巫族的水患,拯救我的族人。”
姞娮试了试,眼下自己身上的灵力只有三成,催动火魄珠怕是很难,但或许可以用炎火咒和离火咒试试。
姞娮看着涂山淼,说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将你昨夜的事情尽数告诉我。
涂山淼连连道谢,说道:“我曾在门前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身法诡异,看着像魔族中人,我到这里的时候,他一跃上房顶就消失了,然后,我就被你们的结界困住了。
姞娮沉思道:魔族中人来这做什么?难道白鹂王的死与他们有关联?
秦杓跳下来说道:“你既要去,我去帮你吧,灵山离这儿也不远,驾着云半日就能到。”
姞娮头疼道:“你要背着我们两个飞?”
秦杓嫌弃的望着姞娮,说道:“为什么是两个人?你们不是都会飞吗?为什么要我背?”
姞娮耸肩,无奈道:“我只有几成的灵力,还要留着治水患;她这么年轻,修为尚浅,自己飞回去也够呛,当然要你背了,能者多劳嘛,谁叫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呢?”
秦杓咬牙切齿道:“早知道我就不答应帮你了。”
姞娮偷笑,说道:“现下就去吧,回来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涂山淼问道:“这就去吗?”
姞娮说道:“白鹂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过几日我可能会抽不开身,还是现下去比较合适。”
姞娮转而看着倚在床榻,交叉着双臂站着的秦杓,说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你可能还得背着我。”
秦杓走上前来,将桌案上的锦囊拿起来交给她:“知道了,你吃了药再去。”
灵山上松竹繁茂,花草竟芳,鸟鸣婉转,云雾缭绕,烟雾缥缈,高峰入云,巍峨雄伟,满山古柏,苍郁葱茏,山重峦叠,实是人间仙境。
涂山淼带着姞娮与秦杓来到谷底,谷底与山上完全是两个极端,这里地势较低,积水浑浊不堪,其中尽是些泥沙树叶,茅草瓦砾,甚至还有不少的牛羊尸体,稍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姞娮皱着眉头捂着鼻子,仔细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巫族人人身怀术法,看来他们已想了不少的办法,将积水驱到了灵山谷底,这里的水患看上去也没有白鹂族山脚下那般严重。姞娮思忖着,若用炎火咒的话,自己身上的三成灵力应该足够,便转身叮嘱秦杓,等会她不行了再出手帮忙。
秦杓点头,退后几步站定,定定看着姞娮,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
姞娮想起在白鹂时治水的方法,她如法炮制,在水泽中心地带设了个仙障,飞上云头,开始施展炎火咒。
或许是法力不够,才一开始,姞娮就觉得十分吃力,好在,炎火咒还是管用的,将近半个时辰后,谷底的水才算是见了底,姞娮满头大汗,望着脚下干了的水泽,欣慰的笑了。
她收了仙障术法,缓缓落下来,靠在一棵大树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力说道:“行了,可以回去了。”
秦杓连忙上前扶着她,问道:“你怎么样?”
姞娮摇了摇头。
秦杓转身对涂山淼说道:“水患已解,我们先走了。”说着,秦杓背起姞娮,驾云离开。
涂山淼望着两人远去,瞥到秦杓背上微微颤抖的背影时,再次跪了下去。
姞娮与秦杓回到白鹂时,已近傍晚,白芨看到躺在榻上没有精神的姞娮,自发的去灶屋做了些吃食端了来。
姞娮醒时,脑中一片混沌,身上却连半分灵力也没剩下,她笑了笑,端起白芨手中的粥,一口气将它喝了个干净,而后,她将碗递给白芨,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笑着对白芨说:“粥熬得不错,谢谢。”
白芨将碗收了,惊讶的看着姞娮,说道:“大祭司不是吃不惯这个粥吗?”
姞娮笑道:“是吗?我觉的挺好吃的。”她想了想,问道:“玄莤他还好吗?”
白芨摇着头叹息道:“今日一整天都跪在王上的灵前,任谁劝也劝不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这样下去,身子肯定熬不住。”
姞娮挣扎着起来,揉了揉额头,坐在榻前穿好丝履,走到妆台,坐在青铜鉴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着实吓了一跳:脸苍白的可怕,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神采,头发也乱糟糟的,与那个在神界的自己判若两人,她转身轻声道:“白芨,你能帮我梳一下头吗,我想出去一下。”
白芨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就着帕子擦了擦手,走过去说道:“大祭司是想去见玄莤王子?”
姞娮笑了笑,不作回答。
不一会,白芨便帮姞娮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姞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站起来,缓步向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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