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发
见外孙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将核桃剥开, 甚至还一副想用牙咬又忍住的样子,周氏笑了,拿起旁边一个光滑且溜圆的鹅卵石, “嘭”的一下就把山核桃砸个稀烂,然后她再捡了里头细碎的核桃仁递给谢良臣,“吃吧。”
谢良臣有点窘,不过既然对方把他当孩子,他也就装一下小孩子好了。
于是他十分淡定了接过了周氏手上的核桃粒放进嘴里,并依样画葫芦, 也拿了鹅卵石开始砸核桃。
这边他陪着周氏在说话,那边赵荷花也听够了别人对她的奉承,心情很好的进了里头屋子, 看新生的外甥女去了。
里头林氏正抱着女儿招呼众位亲戚女眷,其中主要是她娘家的嫂子、弟媳, 还有就是小姑子赵兰并两个外甥女。
她娘家那边的人就不说了,自然是处处护着她,说话也只捡好听的说,要是冷场了便帮着活跃气氛, 可她们说了半天, 赵兰和两个外甥女却跟木头人似的, 只抿着唇微笑,几乎不开口说话。
赵荷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扫了一眼屋内,朝坐在上首的林氏笑道:“三嫂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这天可还冷得很呢。”
见又来个林氏的小姑子, 她娘家人对视几眼, 拿不准这个小姑子是什么脾气, 虽她们有点看不上刚才那个小的木讷寡言,却也怕这个泼辣不饶人。
因此听赵荷花说话,林氏的嫂子先替她答道:“可不是嘛,我们之前便说让她不必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她却偏不听。”
林氏有点不好意思,嗔怪的看了她大嫂一眼,又看向赵荷花,道:“劳妹子惦记,我这躺了一个月了,再不下床松松筋骨怕是要生锈了。”
她语气亲昵自然,看得出与赵荷花关系不错,见状林氏的嫂子也就放了心。
来者是客,赵荷花问过林氏之后,刚想与她娘家亲戚寒暄几句,那边赵兰便扯了扯自家女儿的袖子,让她们给赵荷花见礼。
“见过四姨母。”余姝领着妹妹余妍朝赵荷花蹲了个福,动作秀气又温柔。
赵荷花闻言笑了笑,拉过她的手,道:“好孩子,这几个月不见,长得更加标致了。”
余姝脸都羞红了,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姨母夸奖。”
两人答了这句,便规规矩矩的退回了赵兰身边坐好,无人问话则再不开口。
这都是余秀才在家里教导的,成身为女儿家,要贤淑贞静,不可多嘴多舌,更不能学了那些市井妇人高声粗鄙,否则便是辱没了他耕读之家的门风。
赵荷花见两姐妹性格乖巧,在心里点了点头,只是等看到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她又有了点迟疑。
余姝两姐妹身上穿的衣裳虽没打补丁,看着也整洁,但是实在是寡淡了点。
原本素白的布衣,经过多次水洗,早已泛白发皱,而头上更是连根红头绳也没扎,就这么拿根木簪子挽着,不像是来道喜的,反而平白能把赵家的喜气压下去两分。
其实要说这余秀才,原本家境也还过得去,否则赵大山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只是自从中了秀才之后,他就一直考举人不中,家财也散得差不多了,如今年过四旬,为生计故,便只好在村里开了个私塾教几个学童勉强养家。
可即便家中只勉强过得下去,他架子却拿得足,凡与人交谈,必要先掉一通书袋,显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平白惹人讨厌。
至于自家妻女,他也是一样迂腐得很。
他不许妻子下地也不许她接缝补的活来干,但是家中家事他却处处看的紧,要是屋内桌椅沾了灰尘,他便要发作教训。
再说两个女儿,每日也只在家中绣花兼学做家事,等闲不可随意外出,7岁后更是与寻常男子交谈也不行,否则被他发现,轻则叱骂,重则家法伺候。
要说他真能养家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私塾也就只能给些孩子开蒙,那些要下场考科举的,基本不在他这里上课,因此束脩并不多。
如此一来,一家人日子便十分清贫,每日三顿倒有两顿是稀粥。
之前谢良臣找出了培训竹荪菌种的法子,一开始试种便是给的自己亲戚,赵家得了,赵兰原本也想劝余秀才跟着种。
可他自己下地没力气,又不许妻子女儿抛头露面,于是不仅拒绝了,还道谢家既然准备让谢良臣考科举,好好的耕读之家不传承下去,偏要学那商人逐利,看中那些个铜臭之物,实在是有失读书人的风骨。
丈夫坚定拒绝,赵兰也只好作罢,只不过她也没傻到将丈夫原话照搬,只道家中没有多余人手,多谢爹娘好意。
赵大山当时闻言就直接回了一句,“没人手,女婿他不是男人?怎的就没人手了?”
一句话把赵兰说的羞愤不已,最后还是她娘周氏心疼女儿,回护道:“你也少说两句吧,这女婿还不是你找的,如今又来嫌弃做甚?”
说到这,赵大山也后悔。
他当初之所以挑中余秀才当女婿,一是因为他识字,二是因为小女儿性格软弱文静,要是遇到厉害婆母或是丈夫性格太强,怕是要吃亏,便选了寡母早丧的余书生。
而赵兰生得好,性格又文静,余秀才也相中了,两家这才结了亲。
原本以为女婿后来几年逐渐考中童生,后来又考中秀才,一家人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哪知道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甚至还死要面子起来。
反倒是当初不怎么样的四女儿越过越好,甚至还能反过来帮娘家人。
被周氏反堵了一句,赵大山也不管了,甩手道:“随她去吧,反正日子不是我在过。”
见自家丈夫负气走了,周氏这才拉过女儿,劝道:“你也别怪你爹,他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有机会,便劝劝女婿,总归人何必与钱过不去?”
周氏劝着女儿,赵兰却仍只低头不语。
她当然不想过这种苦日子,原本夫君是秀才,村里人人都叫她秀才娘子,对自己比对旁人还要敬上那么两分,赵兰也很受用。
可是等坐到桌前,顿顿都是稀粥腌菜,荤腥油水几个月也不见一顿,她也觉得日子难过。
但她也知道丈夫的脾气,她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对方的,与其白挨一顿骂,还不如不要开口。
周氏见女儿不争气的样子,叹口气,道:“难不成你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那姝姐儿和妍姐儿怎么办?”
闻言,赵兰这下终于抬了头,她看了看周氏,小声道:“左右姝姐儿也到定亲的年纪了,我想着给她找个好人家,以后总不至于吃苦。”
“好人家?好人家哪有那么好找?要是好找,我跟你爹当初也不会给了那么多钱给媒婆,却只让你们姐俩嫁到谢家和余家了。”
说到这,周氏有点反应过来了,她看着小女儿,迟疑道:“你不会是看中栓子了吧?”
谢栓子只比余姝大两岁,两人年纪正正好,而且谢家如今比以前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原本要是以余家的情况,那是根本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的,但是要论起亲戚来嘛,这可就说不定了。
“要是良富不行,良臣跟妍姐儿年纪也差不多的。”赵兰赶紧补充一句。
周氏真是要被自己女儿气笑了,她当是她挑别人还是别人挑她?竟还打算这个不行换那个,真当自个女儿是什么天仙吗?
“要是你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这事我不会去跟荷花说,你要说就自己去说,要是荷花同意,那我就没意见。”言罢,周氏也起身走了。
见母亲生气,赵兰也有点赌气,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再说自己两个女儿不仅生得好看,而且爹还是秀才,算起来谢家也不吃亏。
因此等到这次来赵家道喜,赵兰便特地让两个女儿打扮了一下,并且嘱咐她们千万不可学那些村里的女孩儿,务必要温柔文雅,显出自己的不同之处来,好让她四姐高看一眼。
如今见赵荷花对自己女儿态度温和,似有满意之意,赵兰心中也暗暗高兴,干脆坐到她身边,以说家事为由,开始暗暗夸赞起自己两个女儿如何贤惠懂事来。
赵荷花见她挨近,脸上也没现出抵触的神色,只笑着听,时不时赞上那么一句。
那边林氏的大嫂瞧着,暗暗与自己弟妹使了个眼色,等后头赵荷花借口去厨房帮忙,赵兰也跟了过去,而她两个女儿则被她打发去了周氏屋里,林氏的大嫂终于忍不住,对坐在上首的林氏开口了。
“秀秀,你说你这小姑子什么意思?”
林氏大名林秀,“秀秀”正是她父母给她取的小名,她大嫂疼她,便是她出嫁多年,私下里却仍这么叫她。
林氏摇了摇怀中的襁褓,闻言笑着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想跟谢家结亲嘛。”
要不是为着这,刚才赵兰也不会一直在屋里都没怎么说话,偏偏赵荷花进来了她就热情得不行,反倒把自己这个主人撂到了一边。
“那你看这事机会大吗?”林氏的嫂子又问。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林氏脸上笑意不减,“不过虽是如此,荷花妹子的性格我却知道几分,她可是个精的,而且人前绝不厥人面子,可她到底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一定了。”
这边赵荷花好容易摆脱了自己的妹妹,大松一口气,拿着去了一半毛的鸡,正准备舀水冲手,旁边侄女赵慧娘已经拿起了水瓢,对她笑道:“姨母,我来帮你吧。”
给鸡褪毛身上很容易便会沾上味,也是为着此,赵兰才会在后头悻悻走开,如今这生得花儿一样的外甥女竟也不嫌弃,主动来帮忙,倒是让赵荷花多看了她好几眼。
赵家的满月酒吃完,谢家人便打算告辞回去了。
周氏舍不得女儿,拉着她不愿放手,赵荷花便道家里已经买了驴,以后一定常回来看她,周氏这才放了手。
那边赵兰见状,有点尴尬。
原本在家时,母亲是喜欢她多过姐姐的,可是这么些年下来,四姐不论是年节还是父母做寿,总是提了丰厚的节礼上门,而自己则最多绣点帕子做几个荷包,渐渐的她娘的心就被四姐笼络过去了。
到底有点不甘心,赵兰便也凑过去,跟着道:“是啊娘,咱们有空了肯定会回来看你的,您就只管保重身体,福气还在后头呢。”
以前周氏偏爱小女儿,觉得她哪儿都好,加上她虽话不多,可说话却好听,因此难免偏心两分,如今她才发现,话说得好听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知道了,你们既要走便早点启程吧,省得到时天黑瞧不见路。”
余家比谢家还要远,而且他们是走路来的,若是耽搁了时辰,确实很有可能天黑也到不了。
不过谢家人却是坐的驴车来,便是回家也要不了一个时辰,所以这话周氏显然是对小女儿说的。
那边余秀才已经与赵大山告了辞,正负手等着赵兰母女三人,见她们耽搁半天还没过来,难免皱起了眉。
谢石头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连襟,此刻两人站在一处,他浑身不自在,又怕妻子再邀请对方来坐驴车,就有点忍不住想去催一催。
谢良臣暗中瞧着,见谢石头脚下躁动,到底没忍住,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过去。
这举动落在余秀才眼里,他又看不惯了,教训道:“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既然是读书人又为人子,怎么能随便拉拉扯扯,阻拦父亲。”
又来了。谢良臣在心里撇了撇嘴,面上却装作受教的模样,恭敬道:“姨父说的是。”
之前他一直在周氏房里陪她说话,基本就是讲些趣闻逗她开心,毕竟古人能了解到的事不多,有时隔了一个县,那消息不特意传都不一定传得过来。
后来余家的表姐和表妹进来了,谢良臣便收敛了些,只周氏问话的时候回答几句,只不过这亲戚间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所以,他见两人一直坐着不吭声,想着女孩儿家该是喜欢吃果脯,便将自己手边的杏干碟子递了过去,道:“表姐尝尝这个吧,味道还不错。”
哪知两人见他动作,立刻受惊似的站起了身,不仅郑重朝他回了礼,而且头低得更下去了。
后来余秀才知道女儿来了这里,且谢良臣也在屋中,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还教训他道:“既然这屋里都是女眷,你身为男子自然就该避嫌,怎么能久坐屋中?虽大家都是亲戚,可男女之别乃大防,你是读书人,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左一句读书人,右一句读书人,谢良臣觉得自己自己这个姨父实在是酸腐得可以,好像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而这枷锁就是“读书人”。
要是按着他前世的脾气,肯定早就怼回去了,但这里不是现代,讲究“长幼有序”,所以即便是余秀才说得再无礼,他也只好捏了鼻子应下。
后来这样言语找茬的事又发生过几回,谢良臣也渐渐摸清的对方的心思,大体就是在他这里摆摆长辈的谱,找些优越感。
明白了对方到底想干嘛,谢良臣也无所谓了,只当逗趣,左右他又不会真的听进去。
可他不在意,旁边的谢石头却生了一场又一场的闷气,觉得这个连襟实在是讨人厌。
那边赵兰还真在等着自家姐姐邀请她,毕竟能不走路她还是不想走路,可是赵荷花却先一步直接断了她的念头。
她让自己的小儿子坐到了车里,然后再客气问她两个女儿,“狗蛋这小子最不耐烦走路,狗剩也是,好在栓子和他爹倒是无碍,姝姐儿和妍姐儿是女儿家,脚力不行,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吧,我带她们一程。”
听说谢良臣也要坐里面,两个女孩儿赶紧拒绝,“多谢四姨母,我们还要服侍母亲,不敢独个偷懒。”
要是放在以前,赵荷花是很喜欢两姐妹这一套说辞的,多懂事多孝顺多会说话的孩子呀,可现在她却只觉得对方矫情,
大家都是农户出身,讲究这些个实在是没必要,刚才自己拔鸡毛,她小妹赵兰竟也嫌起脏来,想当初她俩在家时什么活没干过?
如今不过她出嫁十多年,竟然也被那酸秀才同化了去,她是这样,她那两个女儿还不定怎么娇气呢。
说句不好听的,她可是给长子娶媳妇,要是性格太柔弱,以后可镇不住下头的妯娌,便是与人吵架,要真跟余家两姐妹似的,那是铁定得落了下风,说不定一个气不过还要气厥过去。
她赵荷花要强了一辈子,可受不得这个窝囊。
对方既然拒绝,赵荷花也就朝她小妹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五妹便早点出发吧,省得到时真个赶不回去。”
赵兰依依不舍的走了,赵荷花也准备告辞,周氏却拉着她,小声道:“听说狗剩他明年四月要去府城,娘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给他作盘缠。”
说着,周氏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作势就要往女儿的怀里塞。
赵荷花赶紧拉住她的手,劝道:“娘不必担心,去府城的路费我早就给狗剩准备好了,哪里需要您破费。”
周氏却不依,只道:“那是你的,这是我的,他是我亲外孙,难不成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尽份心都不成了?”
赵荷花还是不肯收,把荷包推回去,“娘的心意我替狗剩收下了,这银子您就留着吧。”
周氏见她这样,干脆唬了脸,“怎么,现在你有钱了,就看不上娘这三瓜两枣了?”
赵荷花头痛,哀叫道:“娘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氏却趁机把荷包塞了过去,道:“人都说穷家富路,狗剩他既然要去府城,银子自然也得多备些,我知道你家现在宽裕了,可是读书要花的钱也不少。我看狗剩这孩子不像兰姐儿丈夫,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你家便是现在有钱,那栓子以后不得娶媳妇?狗蛋不是也要读书,小花还要准备嫁妆是不是?”
她这一番说得赵荷花眼眶泛红,果然能体会她难处的只有她亲娘。
别人都道她家现在发达了,可赵荷花自己却清楚,为着乡里乡亲还有亲戚的面子,其实他们赚的并不多,这也是大儿子为什么想找其他蕈子栽种法的原因。
可挣钱的法子哪有那么好找?
就像周氏说的,过几年栓子也得成亲分家了,二儿子眼看因着读书考试,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小儿子也要送到镇上读书,女儿过几年也得开始攒嫁妆,赵荷花的压力其实并不小。
“行了,再过几年你都要娶儿媳妇了,还在我面前哭像什么样子,赶紧回家去吧。”周氏拍了拍她的手。
“嗯,那娘我们走了,等年初二,我再回来看您。”赵荷花擦擦眼泪,瓮声道。
“去吧去吧。”周氏摆手。
等回了屋,周氏觉得有些累,刚准备躺躺,却在拉动枕头时看见个荷包,里头装着一吊钱,里头还放着张纸片,上头画着荷花瓣。
周氏眼圈立刻就红了,她两个女儿都给了私房,可大女儿却早早又给她留了养老钱,这钱甚至比她刚才给出去的还多。
相反小女儿却除了给她说几句好听的外,便连贺礼也只一篮子鸡蛋,至于其他,那更是想也不用想。
周氏叹口气,果然人穷志短,以前她家兰姐儿也不是这样的,说到底还是他们害了她,把她嫁去了那样的人家。
既是他们害她嫁错了人,那就由她补偿这个小女儿吧,只不许她缠上别人。
坐上驴车离开,一路上赵荷花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赵栓子则时不时看他娘的脸色,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只谢良臣仍旧在车辕上看风景,心中无一丝杂念。
里头谢良瑾在她娘怀里坐的烦了,便也跟了出来,说她也要看花。
路边确实偶尔有那么一两朵的野花,不过都很寻常,不怎么好看,才看了一会她就没兴趣了,又开始左右张望。
“二哥,你说的那个犁地被牛带进田里的老农在哪里?”
这事后来谢良臣当笑话讲给小妹听了,此刻快到三合村,她记起来了,便十分好奇想要看看。
谢良臣想了想早上那老农的地已经犁了一大半,如今几个时辰过去,想必早就犁完了,便道:“他应该已经回去,看不到了。”
听说看不到了,谢良瑾有点失望,小嘴也撅了起来。
谢良臣刚想再说点什么逗妹妹开心,却见谢良瑾眼睛一亮,伸手指着一边道:“二哥你看,他们在捉泥鳅!”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谢良臣便见早上那块水田里,果真有一人在弯腰搜寻着什么,看背影,似乎正是早上那老农。
古代的水田没有化肥农药,因此鳝鱼和泥鳅很多,有时候遇到雨水充沛的时节,水田放缺泄水,便有孩童拿了家里的竹篓放在缺口下方,不到半日,竹篓里就能得好些的泥鳅,这也是他们难得能吃到肉的时候。
而除了水田泄水,再一个容易捉到泥鳅的时候便是犁地时,因为铁犁将土深深的翻了起来,藏在底下的东西也就随之而起。
每当此时,犁地的家长便会将其捉住,然后再用草绳穿了提回来,等晚上做饭时,直接把鳝鱼丢尽灶膛里烧,不过片刻便有香气传出,而用火烧的鳝鱼虽带着草木灰,却十分的焦香。
谢石头犁地的时候也常常带了鳝鱼泥鳅回来,不过谢家还没开始准备整地育秧,因此还没机会捉鳝鱼。
谢良瑾显然是想到了火烧鳝鱼,满眼都是羡慕,尤其是当她看见站在田埂边的小女孩时。
那女孩看着年纪比她大一点,身上穿了碎花的夹袄和夹裤,头上梳了辫子,此刻正背对他们站着,手里还提着几条用草绳穿着、扭来扭去的泥鳅。
“爷爷,抓着鳝鱼了吗?”
随着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弯腰在田里摸来摸去的人终于直起了身,不过却是两手空空,“就快了!”
说话的功夫,那老农突然猛地朝下伸手,两只手死死的按在水里,片刻之后终于合力夹起了一条腹黄背黑的鳝鱼。
只是那鳝鱼却没那么好制住,它全身都覆有一层薄薄的粘液,滑不留手,力气又大,便是合力也不好抓。
那老农几次双手交换掐它,刚想抽出草绳来穿它的嘴,那鳝鱼却趁他只有一只手抓不住,死命往前挣,最后又掉回了水田里。
田里早已浑浊一片,黄鳝一入水就消失不见,只有在游走翻身的时候能看见点踪迹。
“哎呀,好可惜。”小女孩叹息一声。
谢良臣围观了全程见最后老农失手,也有点惋惜,哪知他看得太过认真,一个没注意,旁边的小妹就趁着驴车减速,直接溜了下去。
见小妹下了车,谢良臣赶紧跟着跳下去,谢石头也在赶过水坑后将驴车停了下来。
“囡囡,你快回来!”
谢良臣几步追上去,哪知谢良瑾根本没跑远,而是直接跑到了那小女孩身边,盯着对方手里的草绳,甜甜开口道:“小姐姐,我能不能拿糖跟你换泥鳅?”
闻言,刚追到这边的谢良臣闻言哭笑不得,果然小孩子就是这样,看到别人有,自己也想要。
刚才小妹说她也想要泥鳅,他想着家里过不了多久也要犁地了,便只回了一句“现在没有,等后面他再给她捉。”
然后谢良瑾好像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因为自己分神,没听太清,也没细问,如今看来,她说的应该就是现在不就有吗。
小女孩听见声音,转头,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眨了眨,看了看谢良瑾手里的糖,又看了看自己提着的几条泥鳅,摇头:“不换,这是我爷爷好不容易才捉来的。”
确实是好不容易。此刻水田里的人下裳早已被泥水弄脏,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摔了一跤,屁/股上也都是泥,脸上还有数道泥印,看着着实有些狼狈。
“我这个糖很好吃的,是我二哥专门从县城里买回来的,吃着还有红枣味呢。”
谢良瑾没有放弃,一直努力的夸着她的糖,还着重强调是谢良臣千辛万苦给她带回来的,很不容易,很珍贵。
褐红色的糖块被固执的递到小姑娘面前,而对面的小姑娘却一直坚持不接,两个人便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吭声。
谢良臣见自家小妹如此固执,有点不好意思,哄道:“囡囡,这位小姐姐她不喜欢吃糖,咱们先回去吧,等过两天二哥再帮你捉泥鳅。”
谢良瑾虽然有点骄纵,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闻言便将手收了回来,喃喃道:“可是这个糖真的很好吃。”
“嗯,是很好吃,但是不是谁都喜欢吃甜食,别人不喜欢不能强迫哦。”谢良臣跟她讲道理。
“好吧。”知道自己是换不来泥鳅了,谢良瑾只好接受现实,然后朝谢良臣伸出一只手,两人准备往回走。
“等等。”见她离开,穿碎花夹袄的小姑娘又皱了眉叫住他们,“我虽不能跟你换,但是可以送一条给你。”
小姑娘取了其中一条草绳递过来,道:“这条就送给你吧。”
“真的?!谢谢小姐姐!”谢良瑾嘴甜得很,不等接过草绳就在原地蹦了蹦。
“我虽然不跟你换,但其实我不讨厌吃糖。”小姑娘递过草绳后,又自顾自补充了一句。
“什么?”谢良瑾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睁着双眼,疑惑看她。
小姑娘却不开口,只抿着唇冲他们摆手,“你们走吧,我只能送一条给你。”
谢良臣站旁边看得好笑,从袖子里摸出个圆肚瓷瓶,里头装的是腌青梅。
本来他是备着要是驴车太颠,自己在路上吃的,如今只好拿出来送人。
“这里头装的是青梅,原本这梅子很酸,但后来又拿糖渍了,便又有点甜,你既然送了泥鳅给我小妹,这个便送给你吧。”
小姑娘看着递出的圆瓷瓶,想着他说的又酸又甜的腌梅子,抿了抿唇,还是接过了,“好吧,咱们各送一物便不相欠了。”
小姑娘说话挺有趣,谢良臣朝她笑笑,牵着小妹回了驴车上。
那老农终于捉到了鳝鱼,正提着过来,见孙女手上拿着个圆肚瓷瓶,问道:“阿瑗,这是什么?”
名叫阿瑗的小姑娘见爷爷过来,大方将瓷瓶塞口打开,从里头倒出一颗梅子塞进他嘴里道:“刚才有个小妹妹小跟我换泥鳅,我没给,后来我见她快哭了,便送了一条给她,她二哥便送了这腌梅子给我。”
老农尝了尝嘴里的梅子,眉头皱起,嗯,好酸,这青梅没有渍到位,不过却十分解渴。
给了一颗给爷爷,叫阿瑗的小姑娘自己也倒了一颗放进嘴里,不过却没皱眉。
老农见状,问道:“阿瑗喜欢吃梅子吗?”
小姑娘点头:“还行吧。”
还行却收了人家的东西?老农看看孙女又看看已经远去的驴车,猜她可能是羡慕小姑娘有哥哥,便抬手朝她邀功道:“你看这是什么?!”
回了平顶村,谢家的日子便又恢复了平静。
且出乎谢栓子意料的,他娘竟没跟他提起任何一个表妹,而他也松一口气,开始把心思全用在如何人工培育其他蕈子上。
翻过年,时间很快到了四月。
府试三年两考,去年二月谢良臣过了县试,当年四月并没有府试,因此这一年的府试,要去府城的人便多了两个,唐于成和谢明文。
两个月前,谢明文终于在刷了快一年的题后,擦线过了县试,而唐于成也跟他一起考了县试,并且名次比上次好,考了第10名。
这次县试过后,不过2个月的时间就要考府试,因此对二人来说算得上匆忙。
不过谢明文本就时打着刷经验的目的去的,至于唐于成,上次他自称就是两次考试间隔时间太长,让自己松懈忘记了,因此他特地选了这个时候再考县试,为的就是把考县试的那种紧张感延续到考府试。
四人这次结伴同行比上次还要热闹,只不过因为谁都没去过府城,因此家里的大人不放心,所以每家都派了人跟着。
谢家这边谢正走不开,还是谢石头跟着一起去照顾两人,祝明源那边祝老爷这次不去了,而是给他买了个书童,唐于成是家中的一个老仆跟着,一行七人,走水路去云阳府。
上次他们之所以会坐马车而不是乘船到县城,一是祝家有马车方便,二是坐车到县里并不远,一天就到了,走水路反而要等船家凑够人,因此便走了陆路。
可是这次去云阳府便是走水路也得三天,再加上他们人多,所以就还是选择坐船。
临行前,赵荷花带着一家人来送行,担心不已,那边谢正也是对着儿子叮嘱了又叮嘱,让他千万听谢石头的话,到了府城也不许乱走,就在房间里跟着谢良臣看书,还让谢良臣看着他,让他好好复习。
谢良臣全都应下了,虽然他大哥比他大6岁,今年已经18,但他要出远门,谢正仍十分担心。
不过相比他的担心,谢明文已经稳重许多,并不认为自家老爹让弟弟看着他有多伤面子,而是也老实的应下了。
这趟府城之行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因为回来之后,他就要成亲了,女方是他娘那边的表妹。
虽然他知道自己或许要过府试很难,但心中还是存着念想,想着要过了府试再成亲肯定两家都更高兴,所以一心也只想着考试,其他的全不在意。
一行人终于在黎明时分到了洛河镇码头汇合,等确认过各自都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之后,七人便上了客船,直往府城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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