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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折返


云台寺的上空飞过几只鸟雀翅膀扑腾的声响似远似近,寺门前清扫落叶的小僧人不见踪影,一时间静得只有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

        永乐双眼微眯,声音不自觉地冷冽了些许:“你这话什么意思?”

        静觉转着手中的佛珠道:“想必长公主殿下心中也有此疑虑,梅大人染的疾难道真的仅仅是风寒而已?”

        永乐心下一沉,她在那日后再派人去过刘太医家,搜到的方子都是寻常风寒疗方,丝毫没有可疑之处,后来遍访了凤阳名医,皆说那个带有术鸩的方子也毫无问题,加这一味药更是能促进患者风寒康复,她的疑虑慢慢被打消了,毕竟,梅清曾经征战沙场又在气候恶劣的淮安常年驻扎,体质削弱,也是正常可言的。

        但是这一切,静觉怎么会知道?

        她睨了他一眼,慢慢开口:“驸马只是多年不回凤阳,一时身子不爽利,倒是静觉先生年事已高,平日里注意身体。”

        随即不再多言语,抬脚便走,静觉看着她马上随着石阶消失的背影沉声道:“他是中毒了。”

        永乐顿时停住,转头道:“你说什么?”

        静觉挪步到永乐身边,看着她焦灼的眉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驸马爷,的确是中了毒,而且,那毒烈性得很,世上无药可解。”

        她心中疑虑,冷声问道:“你如何得知,又如何证明?”

        静觉拿出一张白纸黑字的药房,缓缓道:“老衲不才,早年间跟家中之人学得些医术,识的些草药,并通晓它们的药性,术鸩此药单用无妨,可偏偏与风信草一同研磨,便是世间烈毒,分量拿捏好可以作为药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寻常大夫是不会知晓如此偏门的法子,但老衲早年游历到过与戎族接壤的边塞俪阳,救过一位与戎族通商的药材商人,从他话中得知此法,便是那边的秘方,如若有人用此方,便是身中不解之毒,此法虽不能根治,但是能与那毒在体中相互制衡,偷得些人间日,延缓几月性命。”

        永乐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静止,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双脚有些麻木,她勉强镇定下来,抬头看着神色如常的静觉,他是李长乾的人,且不说真假,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有什么目的。

        静觉似是猜到了永乐心中所想,不紧不慢道:“老衲知道公主一定疑心真假,但是……如若是真的,那出了凤阳,殿下就再没回头之日了,殿下真的不顾梅大人的死活吗?”

        永乐双手握拳,指甲陷在肉里,一字一句道:“多谢先生。”

        静觉望着永乐下山的纤细背影,面上浮现一层晦暗,所有的一切,都要按部就班,他不容许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与变数。

        而顺安公主对陛下而言就是最大的变数,他蛰伏了六十多年,终于能辅佐帝王,干一番大事业,全了他的道,所有的变数,女人,金银,感情,不是一个天生的上位者血中应有的。

        既然陛下不忍下手,那他愿意当陛下那把斩断变数的刀。

        李煦正温柔的抚摸着骏马的鬃毛,只见娘亲比往日多了一分慌乱的出来,她的鬓间散落出一绺秀发搭落在她的脖颈,眼中满是焦急,永乐上前一手拉住李煦的胳膊,李煦满眼澄澈的问道:“娘,您怎么如此慌里慌张?”绿芸也担忧的看着她。

        然后转眼一想,声音已带着怒火:“是不是有人出言不逊,儿子这就平了这里。”说着就扶着佩剑欲进去,永乐拉住了他笑了笑:“不是,娘现在有急事必须要回府里一趟,你和绿芸在城外等我,如若天黑之前我没有回来,煦儿……我们就去不了永州了。”

        李煦满头雾水,稚嫩的脸庞满是担忧:“娘,发生什么事了?”绿云也上前焦急地问道:“是啊,公主,到底是什么事?”

        永乐一翻身就跨上了马,她现在只想立刻见到梅清哥哥,来不及多讲,便说道:“我先回凤阳,记住我说的话。”随后一声清越的“驾”便扬尘而去。

        一路上畅通无阻,策马扬街,骑射是父皇在世时亲自教的她,连太子哥哥都只是徐老将军亲授,上次在凤阳城中肆无忌惮的骑马,还是十多岁时和李长乾去偷溜出宫去香园楼听曲儿,可是如今她顾不得路上的好景色。

        梅清哥哥,你千万,要平安无虞。

        到了长公主府,一个利落翻身下马,大门紧闭,门口两边看守的侍卫见是长公主赶忙开门,永乐快步向清远轩走去,一路上不见任何的仆从,她心中渐渐不安了起来。

        还未到院门,便见邓斋从房中出来,刚要关上房门便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惊道:“公主!您怎么回来了?”

        然后迅速背过来掩住门,有些不自然地说:“大人叫小的送您出府后,收拾些衣服,他要在城郊住几日。”

        他见永乐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心中甚是焦急,面上却不好发作,便接着说:“大人还说……”

        这时,屋中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邓斋,让她进来吧。”

        邓斋愣住,叹了口气,缓缓道:“是。”便慢慢挪步到廊上,永乐心中仿若如千斤石压迫,她颤抖的双手慢慢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映入眼帘的是梅清倚在床边,着了件白玉色里衣,手中还拿着本卷宗,屋中是檀香与汤药香混杂的气味,他依旧是那般和煦模样,日头此时已从东方渐渐映在空中,伴随着曦光的与窗外树影的明暗交错,梅清苍白的面上朦胧着一层薄辉,他淡淡的眉眼看着永乐仿佛在看着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他淡淡的笑道:“永乐,急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呢嘛。”

        梅清桌案上放着一杯庐山云雾,沁人的茶香漂浮在四周,他其实也已做好永乐来质问他的准备,就算她去了永州,那时他死去的消息封锁的再严,早晚有一天会传到远在永州的她的耳中,而按永乐的脾性,一定会从永州连夜赶回,查个底儿朝天。

        永乐虽然已为人母,性子较多年前沉稳不少,但是梅清知道,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十三岁就敢在会宴上众目睽睽下拔戎族使臣的胡子的小公主。

        永乐紧咬贝齿,双眼渐渐噙满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再开口已是哽咽:“梅清哥哥,我求你了,你别也走……”

        她有些失控,心中酸楚涌上,一时间不知何地何物,梅清的身影因眼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煦儿被夺走那天她没哭,城破那日她没哭,她是长公主,她是少帝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是大邺必须坚毅的女子,她不能哭,她的肩上是李家是皇家是河山的责任。

        梅清想要站起来拉起她,她上前覆着梅清有些冰冷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梅清哥哥,太子哥哥,父皇母后接连离我而去,我没有家了,梅清哥哥,永乐求你了,你不要也离我而去。”

        梅清愣住,他看着永乐明媚的脸庞被泪水侵蚀,字字句句都在求他不要也离开,心中渐渐有些酸楚,眼中不免也泛起了泪意,是啊,他走以后,眼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满是疼爱与怜爱的妹妹就真的孤苦一人支撑在这世上了。

        懿德太子死后,昌武帝忧心思子,积念成疾,不久便也崩逝,孟皇后接连失去儿子与丈夫,一时难以承受,在昌武帝陈棺在大殿第二日便发现她静静地躺在昌武帝身侧,早就没了呼吸,遗容却很安详惬意,那时的永乐抱着李昀呆愣满是缟素的跪在地上,她甚至都忘了怎么哭,喉咙里干涩的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那时她能依靠的人只有梅清。

        可是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也要去了,梅清有些后悔,他或许不应瞒着永乐他中毒的事情,那样也许他会走得更放心。

        永乐渐渐找回意识,她紧紧抓住梅清的手说道:“我们去江南,我们去戎族,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梅清哥哥,你相信我。”

        梅清苦笑的摇了摇头,又将她的散落的鬓发绕在耳后温声道:“没用的永乐,此毒无解,没人能救得了我。”

        她听后坚定地说:“不会的,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情,此毒能下就能解,梅清哥哥你听我说,我和煦儿现在就带你走,咱们不去永州了,我记得湘西有个……”

        梅清突然出声打断她:“永乐。”

        她好像听不到一般:“那个村子里有……”

        “永乐!”梅清勉强支撑起来用尽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待她清醒,再慢慢温声细语:“永乐,我的命就是如此,不要逆天而行之,世间万物都有终结之时,花草树木江河湖泊都有退去消散那刻,人间所有的离别都是注定的,不论生离还是死别。”

        永乐眼中的泪水滴滴落在地上,她何尝不知,她何尝不晓,这样的死别她见过三次,她是公主,她从小锦衣玉食,父兄疼爱,可是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苦楚,这就是他们李家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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