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周府
田四在门外小心翼翼闷声道：“陛下，夜深了，大殿下候着呢。”
重重纱绸层层幻影间，月色如绸缎般丝滑落在李长乾细长的手指上，他的指腹柔意的轻轻摩挲着床上浅憩着的女子的温热的脸颊。
他望着睡得香甜如小猫一般的永乐狭长的双眼缓缓升起一抹笑意。
李长乾突然心中起了一股少年之时的捉弄之心。
他轻轻捏住永乐小巧的鼻尖，期待着她被憋红的脸颊。
永乐睡梦之中回到炎炎夏日，冰提子与杨梅、银镯与瓷碗相碰之间的清脆声。
蝉声鸣个不停，树影与凉扇。
她瓮声道：“二哥，别闹了。”
随即翻了个身，裹着薄被继续做香甜之梦。
李长乾愣了愣，为她盖好了锦被。
捏了捏眉心，摇头笑了笑。
他轻轻抚了抚永乐散落在枕边的青丝，气声道：“长公主殿下，若没有那些陈年旧事阴差阳错，我一直是宁远侯世子，我们便不会有今日这盘死局了吧。”
回应他的只是夜的沉默与寂寥。
他凝视着她静好的睡颜笑了笑。
自说自话：“可我看得清楚，我的祖父先宁远侯是不会接受一个穷乡僻壤的员外之女做世子妃。”
“我能预见我娘的结局，或许世子会深情以待力排众议，可高门深院猜忌与暗算尽管有世子相护没有母家支撑的我娘，最终也会郁郁寡欢乃至世子的爱意殆尽。”李长乾眉眼淡淡，像陈述着不相干之事。
“这世间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他缓缓剪下了最后一根蜡烛的灯芯，烛火彻底燃尽，屋子里只剩下淡淡的月光。
“所以我们本就是一盘死局，不论那年父皇有没有将我娘带回凤阳。”
他低着头望着永乐白皙接近透明的肌肤。
俯下身冰冷的薄唇贴在永乐温热的脸颊上，只一瞬便离开了。
眼中满是笑意：“好梦，永乐。”
月色朦胧，李长乾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黑夜里，他清冽的气息在四周慢慢浸染后消失殆尽。
黑暗之中，方才在榻上沉眠的永乐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起身凝视了紧紧关上的房门和菱窗很久很久。
邓斋忠心耿耿一连三日都未曾开过口。
自梅清走后她再未踏入过文川阁一步。
这里还是老样子，好似那人还住着。
不过这儿的夜里再不会有个文弱却挺拔的身影执着书卷秉烛夜读，倦了便伏在书案上小憩。
这里她日日叫人打扫着，一尘不染。
永乐没有严刑逼供邓斋，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不叫出了这个屋子。
邓斋见永乐进来后照旧行了个礼：“见过公主。”
他还是那夜的说辞：“殿下，我们侯爷是为了您好，这些年他何曾害过您？那场火是侯爷自己放的，我只能告诉您侯爷的确是被那毒……”
绿芸一惊：“那日济世医圣都说了血喉子有的救，为何梅大人会……”
邓斋本平静的脸上思及此便也有了悔意：“奴才早该劝侯爷的，那样侯爷便能不去俪阳了，那样、那样侯爷便能留在凤阳。”
“而不是……一把火烧尽。”他哭道。
永乐愣了片刻，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说此毒本就无解药可救吗？”
邓斋啜泣道：“侯爷为宽殿下您的心让医圣告诉您血喉子不会要人命，其实那时侯爷便已时日无多了。”
永乐一只手扶住一旁的梨木书架。
夕阳余晖散落在城门口，马车停在官道旁，城钟鸣响，还有一刻便要关城门。
对梅清下毒之人邓斋守口如瓶。
永乐也知道他对梅清很是忠心，也不想为难梅清哥哥留在世上的唯一忠仆。
便天黑前派公主府的马车送邓斋去阳泉。
临行前她派人送上车两箱金银珠宝，够他余生富贵不愁，衣食无忧。
她系了斗篷目送邓斋远去。
愿他余生在阳泉的日子顺遂平安。
梅清哥哥才算了无牵挂。
世家门阀庙堂之上，被这滔天皇权如五指山压着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想过这种日子。
可他们自出生便就再没得选。
就让邓斋去替梅清哥哥过他想要的日子吧。
再也别回凤阳，再也别。
乍暖还寒屋子里的地龙还在烧着，不过一月，寒风却骤然夹带着丝丝春意。
边关战事危急，长安街日日疾马奔腾，战报频频。戎族狼子野心来势汹汹，陈兵布阵准备充足，相交的第一双刀戟便打破了大邺与戎族间维持数年的安稳局面。
赤尔木前夜咽了气，云横第二日便立马扶赤尔木的幼子上位，这期间凤阳这几日文武百官，各门各府都提着一口气。
只有这长安街上小贩的吆喝与热腾腾的烟火气从未有一日断过。
不论兴替，谁坐着江山，老百姓的日子依旧得过。
接近年关，大邺唯有一件喜事。
清河伯裴家世子娶太傅周家女，也算是这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凤阳城为数不多的大喜事。
周太傅已年过古稀，此次出嫁的为三子嫡孙女周茹，周茹的母亲是孟皇后舅舅家的表妹，周三夫人未出嫁时与母后时常往来，关系甚密。
永乐到时，周家府里府外都贴上了喜字，小厮丫鬟脸上面带喜色，这是桩好姻缘。
周家上下都在门口接长公主的轿子。
多年未见周三夫人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两鬓微微染了白。
众人行礼后，她上前握着永乐的手眼带泪光：“殿下受苦了。”
永乐亲昵道：“姨妈回凤阳多日永乐都未曾登门拜访，惭愧。”
周三夫人见此更是不落忍，她那温婉的表姐和那如明月般的太子都去了，如今连驸马爷也英年早逝，她这如玉般的外甥女身旁一人都无了。
永乐放眼瞧去，迎来送往的宾客寥寥无几，朝中更是没有几人。
她眼眸微暗，周太傅去北川后失势，朝中之人最擅依势而行，如今竟也欺辱起周家了。
幸而她来了，不然今日这席面姨妈怕是支撑不住了。
驸马新丧，喜事不应出席，但架不住周三夫人一个帖子一个帖子的如流水般向公主府递。
她知道周三夫人是心疼她。
周家是书香世家，清誉名门，有个祖训便是不可纳妾。
孟皇后最疼小表妹，便求了昌武帝这道姻缘的旨意，
将表妹嫁与了周太傅的三子周至煜，周三夫人一直感念此恩。
不过少帝上位六年后周太傅一家便请旨搬离凤阳回道老家北川，直到李长乾登基后周太傅才请旨回朝。
周三夫人嫁给周至煜多年未有孕，孟皇后为她遍寻名医得了古方临近中年才终得一女。
闺房中周茹正梳着新娘发髻，一身凤冠霞帔温婉美丽。
周茹不愧是墨香世家名门之女，整个人礼数周全，听闻也是位才女。
她见到母亲在北川一直牵挂的长公主殿下行礼后，便乖巧的一直立在母亲身后。
寒暄过后，周茹听到长公主温柔似水的声音：“表妹，表姐为你备了份嫁妆。”
周家上下皆愣住，屋中一时无人敢言。
永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身后绿芸手上的木盘上打开了一个玉盒。
周三夫人望了一眼便吓破了魂，赶忙携一身嫁衣的周茹跪下：“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众人也是反应过来，周大夫人、二夫人更是赶忙说道：“长公主殿下，周家上下怀恩殿下今日观礼，周家受不起此大礼。”
永乐扶她二人起身道：“姨妈可是嫌弃？”
周三夫人道：“殿下，这是陛下独独赐予您的……”她就算远在北川也知道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便是将这世间罕物点坠翠玉凤冠赐予了长公主。
“既然不嫌弃姨妈便替表妹收下吧，这算是做表姐的一点心意，贺愿周茹表妹与裴世子连理交枝，连枝相依。”
有情之物，自要交到有情之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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