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门突然开了,很轻一声,聂赟走出来,和众人打了个照面。
“这么多人,”他走到妻子身边,自然而然握起她有些冰冷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到柳芳萍的脸上,好奇问:“这位是?”
几个邻居听说赌鬼无赖的女儿带着男友回来了,虽然人不好意思过来,都从自家阳台观望角度最佳的地方极力的伸出脑袋来,就为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人。
乍见这风度沉稳,气质卓然的年轻男人叫他们吃了一大惊,一时之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些讪讪的。
天鹰给他介绍,“这是我姑姑,边上的是她儿子,我的表哥,叶大成。”
“都是一家人,”聂赟客客气气的问候了一遍。
柳芳萍感觉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却显得尤其意味深长,她在这样体面的人跟前原本就束手束脚,此刻更是心神不定,不愿多留。
正要回去,柳成康从家门口走出来,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喜气洋洋,当真有了一种女儿觅得好丈夫的心满意足在里头。
“嗬,都在啊,”他欢喜的搓搓手,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在闪光:“今天闺女带了我女婿回来,我们就去市中心那个最大的酒店,点一桌最贵的菜,最好的酒,好好庆祝庆祝!女婿啊,你说怎么样?”
聂赟:“我来安排。”
柳成康闻言,笑得更得意了。就差双手叉腰,就地狂笑三声。
天鹰低声问聂赟:“你和他说了些什么啊。”
聂赟偏头,也低声回答她:“告诉他我其实很有钱。”
“....疯了你,”
柳成康虽然长得丑,但是很爱气派,他挑了柜子里最笔挺的一件西装,最小号也还是大了些,穿在干瘦的身上宽大的不伦不类,好似加厚的麻袋。
他全然不以为意,只要衣服本身贵就可以。
晚上吃饭,他还请了几个同乡的人,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在主位,挂着招待客人的羊头,卖着吹嘘牛逼的狗肉,得意洋洋接受一帮人硬挤出来的恭维,整个人仿佛被吹饱气的气球,膨胀的随时可以脱离地面蹿上天。
三下五除二中,他立刻就喝醉了。
“呦,”他像是突然瞧见了什么人,眼神一亮,摇摇晃晃站起来朝他走去,阴阳怪气开腔道:“这不是老五吗?”
被叫老五的男人和柳成康同龄,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几十年过去,很是勉强的维持着小学同学的关系。这时站起来就要拱拳,被柳成康一挥手粗暴的打断了。
“你这怎么敢来吃我家的饭,怎么,不怕我问你借钱啊?”
明明是他请人家来的,脾气着急的这时候就忍不住了。
但老五是个胖子,脸皮与油脂同厚,这样被问也不生气。握住柳成康的手,轻轻拍了两拍,关系一下子从小学同学升到了大学上下铺:“哎呦我的哥,你说的这话戳我的心,我那倒霉儿子哪像你女儿有出息,你瞧瞧,前些天又吵着问我要钱换车,实在是,哎,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你呢,你命好啊。享福了别忘记兄弟我啊。”
柳成康这辈子一路过来,连妓/女的钱都搞赊账,可见做人之无下限,自然所见过的白眼比吃过的饭还多,还从没有这般被人恭维的时候,对他来说,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被顺毛捋的舒服就成。
而他此刻太舒服了,好似这大半辈子所受的屈辱和不如意就在这豪华阵势的酒席中得到了纾解。
女婿,他的女婿,他想着,真是一个好人啊,贵人!
他全然忘记当初逼迫天鹰嫁给那拆迁户苏锦睿的事了。
柳成康洋相尽出,污言秽语不断不算,喝醉后拉着女服务员,一只手还往人家身上乱摸,女服务员惊吓中用力挣脱哭着跑出包厢。
天鹰连忙追了出去。
片刻后,聂赟在洗手间找到她。
他靠在墙壁上,闲闲望着她:“那个小姑娘呢?”
“我给人家道了歉,帮她和经理请了假,她回去休息了。”天鹰洗干净手,转身,“你干嘛那样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聂赟直起身子,踱步到她面前,低头凝视她许久,直到天鹰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慢慢说:“你答应你爷爷照顾他,你觉得这些年你真是在照顾他吗?”
不然呢?并且已经用了全部的能力了。
“你放任他的贪得无厌,纵容他种种恶习,”聂赟说:“你爷爷在天之灵,真的愿意看到这些吗?”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已经烙在骨子里面改不掉了,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就算爷爷在世,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聂赟跟着她说了一遍,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就用你日渐不堪重负的脊背,去供养他越来越腐朽的下半生。这就是你的理由?”
“我能怎么办?”天鹰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肯定的语气:“现在好了,我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他盯上你了。”
“表示他已经打心眼里认同我这个女婿了。”聂赟这个玩笑令天鹰的脸色更臭了,甚至不慎熟练的白了他一眼。
他似乎笑了下,保证说:“我最讨厌得寸进尺的人,更不会任人予取予求,放心。”
“就今晚而言,没看出来。”
“……”聂赟说:“控制贪婪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养父也不是从出生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错了,我四舍五入可以肯定这就是她娘胎里就编码好的基因。”
“你这张嘴似乎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那么恶毒,怨气这么大,你怎么不早到他面前去喊几嗓子?”
“……”
气的天鹰满肚子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天鹰翻过一座山头,来到一座坟墓前,陷入了遥远的沉思,似乎在与碑上的人无言交谈,而聂赟伫立在她身后,黑色的身影融入整片沉默的山林。
“红楼梦中贾宝玉一句‘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天鹰说:“几年前我被我爸喊回来,去了她家,也是立刻想到,‘这位奶奶我曾见过的’。”
她见聂赟不知何时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和她并排站着。
“小时候有次我贪玩跑出去,结果迷了路,是大晚上,一个人坐在路边哭,一个老奶奶把我领回了家,给我洗干净脸,又煮饭给我吃。她和老伴住在一起,唯一的儿子二十来岁,智力有问题,奶奶很憔悴,但人非常和蔼,我记得她把我抱在膝盖上,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又嘀咕我家锦睿要是也像这丫头这样聪明就好了。”
聂赟对她说是因为贪玩才跑出去不置可否,他开起了玩笑:“早知道我就抢先捡你回家做童养媳。”
“.........别闹”
还能不能好好讲故事,她酝酿了下情绪
“你知道,再遇见奶奶,她已经快90高龄,儿子却止步在三岁,亲戚都散了,她见到我,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还记得我。可她的确还记得,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像自从老伴去世后,把这许多年不能对人言的以后也没有机会说的话,都一股脑诉给我听。”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历经百年沧桑沉浮,瞳孔深处斑驳出轮转不休的幽暗光华,追忆的年华岁月最终结成一粒混浊而高贵的珍珠,滚烫的落在天鹰的手心。
“锦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看着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总觉得这样就够了。有多少人能一辈子不知愁滋味呢?”她费力的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正玩得开心的儿子:“可我快要死了,他以后的路还很长。”
天鹰拍了拍老人的手:“您没想过把他送到福利机构吗?”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还叹息了一声。
“我去看过,无论是公立的还是私立的,每一家都去过,都一样,那些有家人定期探望的是一类,孤苦无依的又是另一类,有时候照顾人累了,乏了,免不了找些人出气,锦睿又是个好欺负的。”老人摇摇头,手指有些发颤:“现在这些上门来提亲的,我更是不敢想,人的心呐,比玻璃更易碎,比玻璃更锋利。”
天鹰那会儿想到柳成康骗她回来的目的,一时之间面红耳赤,老人却没有注意到,怔怔望着窗外,锦睿正把摘下的花放在自己的耳边,扮成惟妙惟肖的如花造型,对着窗户咧开嘴痴笑。
老人脸上也泛起笑意,只那一刹,便被巨大的疲乏所攫住,困顿的闭上了眼睛。
“我定期去看他,不会叫他受到欺负的。”天鹰当时已经是个沉稳的大人,明白‘言必行,行必果’意味着什么,可那一瞬间,她说的笃定,仿佛是历经一波三折后的深思熟虑。
老人猝的睁开眼睛,“你,说真的?”
“真的。”
她混沌的眼睛微微眯起,用仅剩的几分清醒认真打量她,渐渐的,那眼神漫上湿意,闪烁着喜悦的光,充满了小动物般的柔软与信赖。
天鹰没有说出口的是,八年前爷爷不在家那天,她被喝醉酒的柳成康一顿毒打后,遍体鳞伤蜷缩在黑暗的路边,光着脚,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
是眼前这位老人给了她家庭式的一夜温暖,她夸她聪明,漂亮,这些第一次出现在生命中的美好词语,都是她告诉她的。
天鹰握住她颤抖的手,又说了一遍:“我会照看他。”
老太太将存折和房产证一股脑的塞给她,拆迁赔款加上她多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养老金,差不多负担得起儿子下半辈子的开销,不至于连累好心的姑娘太多,她兢兢业业想着。
三天后,老人去世了,那拆迁不知怎么的,最终也没有批下来,得偿所愿的是另一条街,连放了三天三夜的炮仗,将心中的喜悦炸上了天。
天鹰送完老太太,又自费送锦睿去了一家私立机构。
不知怎么的,那傻大个一个月内竟瘦了十几斤,人也安静了不少,大概他也在想念母亲吧。
她和聂赟离开墓地之后,直接去到那家机构,天鹰熟稔的在门口登记,那天正好在安排体检。
她从窗口望进去,正好和锦睿飘忽不定的目光对上,他一眼就认出天鹰,兴奋的大喊,就要冲出来,身边的医护人员立刻将他按住,强行固定在桌上,天鹰哭笑不得的朝他挥手,他抬头,咧开嘴角朝她痴笑,假如耳边别上一枝花,又是当年窗外摇曳的那朵风姿无二的如花。
这么多年,他倒是一点都没变。白白胖胖,精力充沛。
也许老人说的对,傻,未必是一件悲惨的事。
他们要离开了,天鹰明显感到感到柳成康这些天的态度转了一个大弯,变得讪讪又殷勤。
他们方坐上离开的车,大雨倾盆而下,洗刷天地间的一切,濯尘换气,车窗变成了小型的瀑布秀,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天鹰转头,问出一个缠绕在心头多日的问题:“你到底答应了我爸爸些什么?”
聂赟不答。
天鹰不甘示弱:“结婚的时候你答应什么都告诉我的。”
聂赟:“什么时候答应的?”
天鹰看了眼司机,凑近他低声而快速的说:“新婚那天的晚上。”
聂赟一愣,反问:“男人在床上的话你也信?”
等天鹰把脸憋红,他才补充道:“何况那晚我再是被喜悦冲昏头脑,自己许过什么承诺不幸还是记得的,你坐地加价可不行,太太。”
天鹰连忙去掐他。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司机岿然不动,将车开的稳稳的。
天鹰换了个话题:“你的家人会喜欢我吗?”
“估计不会。”聂赟解释:“我在亲戚里的人缘不太好,你是我爱人,只好也委屈你了。”
“.......”说的和真的一样。
天鹰不想和他说话了
车子又开了许久,她眯着眼睛将睡未睡之际,有人搂紧她的腰,轻轻一带。她落到一个怀抱里,温热的呼吸喷涌在脸颊旁,耳边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蛊惑人心:“天鹰。”
她迷迷糊糊的应:“嗯?”
“你爱我吗?”
“嗯。”
说完睡意全消,天鹰猛地睁开眼睛,古怪的抬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眼睛,此刻正敏锐的盯着她的眼睛。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天鹰紧张的说。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听清。”聂赟嘀咕,手却松开了些。
天鹰趁机将身体缩回自己的座位:“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聂赟往后一靠,身体放松,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意料中还是失望。
“不要表现的像只惊慌的兔子,我只是随便问问。”
天鹰再也无话可说,只好低头撸猫。
可怜的踏雪也醒了过来,迷茫望着忽然之间有些尴尬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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