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傍晚，裴致已经检查完宋承之房间，确定了没有其它线索，还把笔记本电脑拿到一楼客厅，联系助理，让他安排人来修。
除此之外，他一帧一帧地检查恶魔之镜的画面，然而，尽管他检查了十三遍，但每一个画面都没有问题，没有任何被修改过的痕迹。
他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力气。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短信：【老板，做饭阿姨辞职了，我给您重新聘请了一个阿姨，她手艺也很不错，擅长的菜系也和之前的阿姨一样。】
助理不知道他那追求效率的老板，最近为什么乐于采取线上文字沟通这样更为低效的形式，但作为尽职尽责的下属，他绝不多问。
裴致把恶魔之镜的画面重新放了一遍。他按了按眉心，回复：【她为什么辞职？】
助理：【她说她要回老家照顾孙女。】
裴致想起杨姝喜欢的清蒸鱼。
她好像喜欢的不是鱼，是那道菜的口味。他曾经让阿姨做了别的鱼，但杨姝并没有动几筷子。
裴致放下恶魔之镜，打字：【开双倍工资，让阿姨留下来。】
助理：【好的。】过了一会儿，助理发来信息：【老板，阿姨不愿意留下。我跟她谈了一会儿，她说她想好好带孙女，她孙女快要上小学，她比较在意孙女的学籍问题。】
裴致放下手机，视线一扫，看见恶魔之镜中，杨姝抬手，抽出罩中氧气。
她手法挺利落，也挺残忍的。其中两个技巧，还是从裴致这里模仿而来的。
裴致把手机熄屏，不想再回复助理的信息。
暮色笼罩在房间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遥遥传来，让人心里莫名生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拿起手机，回复：【想办法让她留下来，合理的条件都可以答应。我可以帮她解决孙女的学籍问题。】
消息发出去，裴致垂眸，注视着自己的屏幕。助理速度很快，立刻回复了一句【好的】。
屏幕的光照在裴致瞳孔里，窗外海浪仍在拍打礁石，裴致听在耳边，竟然觉得心头略微平静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
他一定是疯了。
……
接下来的几天，杨姝待在二楼的房间里，专心在练习之舱中训练。只有到了饭点，才和裴致一起下楼吃饭。
在第三天的下午五点四十九分，杨姝从练习之舱的场景中脱离。她刚刚经历了一次死亡的场景，心跳得飞快。
上千次的死亡，哪怕是虚假的，也确实不好受。
杨姝在练习之舱中躺了一会儿，回忆刚才的对决。不一会儿，闹钟响起。她知道，按照规律，阿姨已经布置好晚饭并离开了。
杨姝打开房门，与此同时，裴致也正好推开了门。
暮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上投出一片阴影。他站在门边，陷在一片橙红色的暮色里，气质矜贵，面容优越出众，眸中却布有一些血丝。
杨姝停顿片刻，询问道：“调查的进度怎么样了？”
裴致嗓音微哑，“检查过笼罩在这栋房子的感应屏障了，那天没有出现问题，没有任何生物进出，这栋房子里也没有生灵之体。恶魔之镜里的画面，每一个都是真的。”
杨姝心底一沉。
裴致说，“我已经在拆解恶魔之镜了。待会儿吃完晚饭，我会继续拆解，看镜子本身是不是出了问题。”
“好。”杨姝说。两人并排去电梯间。
电梯不大，两人并肩站着，空气仿佛都在凝滞。裴致注视着电梯的按钮，耳边却倾听着杨姝清浅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他的心仿佛也被这呼吸声牵动着，缓慢，绝望地，跳动着。
他反复而细致地，几乎查遍所有证据，只是在找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杨姝心里有些不安。快到餐厅的时候，她问裴致：“如果……你最后没有找到不是我下手的证据呢？”
裴致停住脚步。
杨姝安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裴致慢慢眨了一下眼睛，那四个字被他卷在舌尖数次，终于还是轻轻说了出来。
“我会动手。”
“嗯。”杨姝没有太过意外，“你制服我需要几招？”
这是一个有点越界的问题，杨姝没有寄太大希望。就算他不回答，她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裴致沉默片刻，轻声回应：“十招以上。”
杨姝有些惊讶。
十招以上。
意味着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反击能力。
两人走进餐厅，裴致替杨姝拉开餐桌椅，随后才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他们吃完，一起出了餐厅。两人走到电梯前，裴致按了按钮，站在门边，等杨姝先进去，送她回房间。
两人互相道别，杨姝关上门，用泡泡保护罩覆盖住整个房间，确保有人攻击时，能立刻唤醒她，才再次进入练习之舱。
尽管心里并不愿意承认，但杨姝已经猜到——即使裴致去拆解恶魔之镜的规则，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有利于她的结果。
幕后之人布了局，就一定不会留有任何余地。更甚至，杨姝觉得，这个幕后之人恐怕和裴致有所联系，在不停催促、引导他。
或许，这个裴致，就是被安排好的、来解决掉她的人。
就像她的穿书，以及龙血树森林中的生灵之体一样。这一切都是一场庞大的、精密的布局。
晚上十点二十，杨姝大汗淋漓地从练习之舱的场景中离开，翻身下来洗漱。
因为反复的练习，她手指有些颤抖。杨姝把手撑在洗手台上，缓了一会儿，没有去睡觉，继续进了练习之舱。
她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想尽办法，如同困兽一般，在d镇这座牢笼中寻找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洗脱她罪名的证据，向裴致这个审判者证明她的无辜。
一条是提升实力，在真正的危机到来时倚仗她自己。
杨姝选择了第二条路。
……
裴致左手小拇指的透明夹子夹了他一下。
意识稍微回笼，裴致垂着眼睫，凝视着桌面上恶魔之镜的材料。
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觉了，因为一阖上眼睛，创世神就会闯入他的梦境里，催促着他，让他认清事情的真相。
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他反反复复，已经把恶魔之镜的规则拆解三遍——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被他更改过的、会隐去被观察者隐私镜头的部分，其余部分，都秉承着恶魔之镜一贯的原则——忠诚记录一切真实画面。
但裴致已经不想再听见创世神的声音。于是随手制作了那个帮助他驱散困倦的小玩意儿。
桌上散落着拆到一半的、恶魔之镜的材料，这些材料经过反复拆解，看起来已经像是破烂的碎片。裴致盯着这些材料，渐渐感到困倦——这是难以抵挡的、身体的本能。
他阖了一下眼，大约半分钟，就被左手小拇指的刺痛惊醒了。但这短短半分钟，已经足够他入梦，听清那个声音说的几句话。
“裴致，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还执迷不悟吗？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的父母？”创世神的声音沉了一下，“宋承之是男主角，邪神得到他的生命之后，已经愈发强大，不日就要在杨姝身上降临。
“我已经被邪神重创，无法单独杀死杨姝。你最好现在就出手。
“她就在你的隔壁飞速成长，以这样可怕的速度，你再犹豫下去，不用邪神降临，就已经无法再杀死她了。
“裴致，清醒一点，她不会停手的，你想要守护的人间，很快就要变成地狱和一片焦土了。”
裴致没有在梦中回应创世神的话。他推开桌上的材料，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洗浴室洗了把脸，盯着镜中的自己。
他当然没有忘记他的父母，那是他永恒难忘的画面。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他在真真中学读初三，刚从b市回来，拿了奥数金牌。
颜真真陷入昏迷的事情，让他心里隐隐不安。但他已经平安从icu出来，医生也说，他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父母知道他这段时间心绪不佳，特意安抚了他一会儿。
那天天气实在太好，灿烂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父母轻声和他说话，他们的温柔笑容浸在阳光里，像是课本上说的天使。裴致卸下不安情绪，对他们笑了笑，走到客厅的鱼缸前，和斗鱼告别：“再见，我要去上学啦。”
这两条蓝色斗鱼是父母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很喜欢，每天精心地饲养。
斗鱼朝他摆了摆尾巴，裴致撒了点饲料下去，和父母挥手道别，母亲捧着他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他左侧的脸颊：“再见，路上小心点。”
裴致上了车，路上还在回味母亲温暖的掌心。司机送他到了学校，他照常读完书，司机却没有来接他。他打不通父母电话，独自打车回家，推开门，看见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他的父母竟然被人杀死，家中财物，尽被劫掠一空。凶手离开得太急，撞翻了客厅鱼缸，玻璃碎片洒了一地，鱼缸的水四处蜿蜒，父母送的那两条斗鱼在地面上搁浅，已失去最后一丝气息。
他失了浑身的力气，却极力克制住自己，站在门口，报了警，叫了救护车。警方和救护车很快到来，现场被封锁，展开调查。
一段时间后，调查结果出来，凶手是家中司机和帮佣。
很不可思议。因为司机已经跟了他们家七年，帮佣据说从他出身起，就在他的家中工作。这两人的收入都不低，父母向来待他们不错，从任何角度讲，他们都没有杀人的理由。更何况，离开现场时，他们甚至没有丝毫遮掩，以致于不过数个小时，警方就初步确认了凶手的身份。
被审问时，司机和帮佣说不出杀人的理由，只哭着说自己当时脑中昏昏沉沉，一心想要杀人劫财。经过鉴定，他们并没有精神疾病，被判了死刑。他们上诉，法院维持原判。
裴致终于把父母安葬。他的父母被烧成了骨灰，被他放在同一个盒子里，捧在掌心。据说在葬礼现场，他跪在地上，拿盒子的手握得很紧，直至哭到昏厥前，司仪都无法把盒子从他手上拿开。
裴致却完全不记得了，他失去了葬礼那天所有的记忆。要不是因为仇恨，他或许也会忘记曾经见到的那副地狱般景象。
幸好他还记得。
因为几个月后，他得知，司机和帮佣一反常态入户杀人，是因为这是一个小说世界，而他们当时被邪神——世界之灵修改了人设。
很离谱的理由，裴致却选择相信。因为他早就怀疑这是一本小说世界，他的种种遭遇，也证明确实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存在。
他本来有一条被规划好的、平坦宽广、光明美好的人生通途，但在那一瞬间，他的命运发生改变。他决心把杀死邪神当作毕生使命。在过去几年，他一刻也没有停歇，逐步削弱了邪神的力量。剩下的步骤只有两个，第一是毁掉邪神容器，阻止他降临人间；第二是进入神秘之境，杀死邪神本体。
然而，现在，那个看起来极像邪神容器的，是她啊。
洗浴室的镜面上，溅了几滴水珠。镜子里的他，看上去并不太好。
隔壁的她，在做什么呢？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裴致感觉有些疲倦。他挥散了左手小拇指上的小夹子，躺在床上，遵循自己身体一直以来叫嚣的愿望，睡了一觉。
裴致的心如同被丢在海滩边上，而他在海水和心的中间，竖起一个厚厚堤坝。尽管这个堤坝已经摇摇欲坠，咸涩海水有时会漫进来，但他在睡前的最后一刻，还是勉力支撑着自己的堤坝，告诉自己，他的父母是无辜的，杨姝不应该像他父母一样，无辜地遭受酷刑。
哪怕只有一丝极为微弱而荒谬的可能——比如，恶魔之镜中的并不是杨姝，而是生灵之体。这个生灵之体突破了他布置在这栋别墅周围的、强大坚固的屏障，毫无动静地溜进来，做了这场戏。
他实在是太累了，等他醒来，就去查看是否有生灵之体的痕迹。虽然，他已经查看过三十二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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