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最早那封邮件，投递时间是2014年。
2014年4月18日：
我活得好痛苦，最近还时不时忘记正在做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接近创世神的后遗症。
我不应该接受创世神的提议的，在所有的故事和传说里，接近这种邪恶生物，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为什么要被鬼迷了心窍？
他最近总是威胁我，要收走我的豪宅，我的豪车，我的健康，我银行卡里所有的钱。
他说他要让我失去所有的声望，过得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遭人唾弃。
如果我失去这些东西，就可以离开他的话，我现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的。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胆敢露出一丝半点反抗的念头，他一定会惩罚我的，说不定，他还会惩罚我的家人。
我好害怕，我好想消灭他。可是，为什么连发泄都只能在这种地方，还得加密？我根本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说他的坏话，他一定会听见的。
幸好他觉得我们是蝼蚁，我一直很讨厌他的这种看法，此时却可笑地觉得幸运。
就算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了解到有关加密的所有知识，他也不会动这个念头的，他才不会去了解蝼蚁的学科。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如果他的念头扫到我这里，看见我在这里敲乱七八糟的字符，会不会觉得这只蝼蚁已经疯了？
哈哈哈哈，他一定会这样想的，他觉得蝼蚁哪里都不行，精神压力大了就会崩溃。这个傲慢愚蠢的家伙。
2014年4月19日：
创世神这个垃圾！
……
杨姝把鼠标往下拉，飞快地略过这些内容。
从2014年4月18日到2014年7月29日，一共有一百零七封邮件，都是宋承之在咒骂创世神、诉说自己的痛苦，基本没什么信息量。
他写邮件的频率并不固定，有时候数天不写，有时候一天写好几封。
这些邮件内容或长或短，短的只有一句话，长的洋洋洒洒几万字，他好像纯粹把这个邮箱当成一个发泄和辱骂的渠道。
到第一百零八封邮件，内容有所不同。
2014年7月30日：
我今天终于看见了裴致，那个创世神反复提及的家伙，他果然按照创世神的计划，跌入了这个圈套。
创世神说，这次之后，裴致绝对不会再怀疑他的预言。我仔细看了裴致几眼，他好狼狈啊，浑身都是血，连膝盖都已经被打碎了。
我知道，这是创世神那些拥趸的把戏，自从它们从我这里知道人类跪地的含义后，它们就最喜欢打碎人类膝盖，看人类跪地痛哭求饶，以此取乐。
可是裴致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被它们折磨过的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哭，他竟然还站在那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异能杀死了那些打碎他膝盖的家伙，剩余的家伙安静片刻，在那个瞬间，我清清楚楚看见，它们居然不敢再逼近分毫。
哈哈哈哈哈，它们竟然在害怕，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它们怕过。这些寿命漫长的家伙，竟然会害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大概是对创世神的恐惧更甚一筹，它们终于还是再次扑了上去，我趁着他们重新打起来，拿走了裴致遗弃在一旁的异能。
他答完题不久，才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把异能收好，就被藏在双胞胎里的创世神拥趸袭击了，这正是我的机会。
有了这个异能，我也有机会消灭创世神吧？
我最近经常忘记一些事情，我必须把这件事仔细地记录下来，我不能忘记自己捡来的这个异能。
我已经把它藏好了，可是我总觉得藏得不够好，有没有更好的地方？
奇怪，我的手指怎么在发抖。不，我不能害怕创世神，否则，我怎么能消灭他？
……
杨姝停下滑动屏幕的鼠标，转头望向裴致。
因为要一起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所以几个人坐得比较近，裴致就坐在她右手边。
他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平静，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他静谧如墨的眸光，和纤长浓密的眼睫。
“你当时丢了什么异能？”她问。
裴致回忆片刻，“应该是一个火种，它可以无限升高温度，烧死一切生物。创世神如果是一种生物的话，应该也可以被烧死。”
杨姝把视线移回屏幕上，问道，“创世神的拥趸是什么？”
裴致说：“一种黑雾，每一缕黑雾都是一个生物。但是很奇怪，我当时没有看见宋承之，印象中好像只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误入战场，看起来饱受惊吓，几秒钟就离开了。”
至于那个火种，他当时无暇顾及，以为已经被黑雾撕碎了。
杨姝滑动鼠标，没有继续询问。2014年7月30日的这封邮件过后，宋承之大概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没有再登录邮箱诅咒创世神，直到次年3月。
2015年3月8日：
今天是国际妇女节，我给我妈妈买了一辆劳斯莱斯。我不懂车，管家说这是最好的车，我就给她买了。
自从选择跟随创世神，我已经拥有了一切：财富、名望、健康、友谊、爱情，还报复了那个讨厌的上司。
世人所求的，我已全部拥有，可是，我仍然常常痛苦、焦虑。
我最近一直在失忆，不停忘记以前的事情，等我终于发现这一点，我已经只记得十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我想起了这个邮箱，觉得能想到用这种方式做记录的自己，真是个天才，我的天才程度和那个创世神一直提起的裴致，应该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我刚刚随便点了一封邮件，里面竟然是上万字的发泄和咒骂，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亏我花了这么多时间翻译，真是浪费时间。
我当时为什么要讲这么多废话。
我的一些记忆，应该是不适合被创世神知道的。
我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失忆下去，所以先把我觉得重要的记忆写在这个邮箱里，以后有机会，也可以把别的记忆写下来。
最重要的，应该是我的名字。
我叫贾仕仁，今年三十四岁了。
……
杨姝把鼠标往下滑，这封邮件很长，四万多字，按照时间顺序，详细记录了宋承之——
不，是贾仕仁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他原本是程序员欸，难怪会用这种方式加密邮件。”王驰易说。
杨姝：“嗯。”
她想起了自己曾在楼顶跟贾仕仁聊天。
他当时问这本书的剧情时，真正想知道的，其实是他自己在原本剧情中的命运吧？但他的名字，根本没有在书中出现过。
裴致说：“他失败了。”
杨姝捋了一下时间节点，说：“确实。”
他失去了十个月的记忆，而在他没有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很可能对创世神发起过攻击。
也许，贾仕仁之前提到的反复失忆，就是创世神反复发现了他想反抗的念头，于是每次都选择抹去他的一段记忆。
“这里提到的中年男人，就是龙血树森林里的那个管理员吧？”王驰易指着其中几行问。
王驰易所指的几行，跟在贾仕仁自述被创世神欺骗、成为创世神奴仆之后，上面是这样写的：
啊，经历这么多，我手上已经沾了多少人的血，我早就累了。
可是，不知不觉间，我的秉性也已经发生改变，和创世神越来越像。
那天，我帮创世神做完那些恶心的事情后，为了让自己开心，拜托创世神帮我把那个中年男人抓来。
他是我前前公司的it主管，为人猥琐、吝啬又自大。
其实他没有特意得罪过我，不过部门里的人都很讨厌他，还有几个离职的女同事联名起诉他。为了寻开心，我在他拿到传票之前把他抓来，发泄般地折磨他。
那些黑雾跟我学会了打碎人的膝盖，于是也教我，可以跟人签订契约。
我让他叫我“主人”，跟他签订了永世的契约，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让他受伤或疼死，这样我就能让他永远听命于我。
后来我腻了，把他丢到龙血树森林，没想到他真会给自己找乐子，竟然自称“管理员”。
哈哈哈，他这炽热的权力欲有时候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
“应该是他。”杨姝说，“可能当时贾仕仁怕管理员揭穿他的真实身份，就对他动了手。”
这也可以解释管理员死前说的话，以及他望向他们的怨毒目光。
“签订契约的时候，他打断了你两次。”裴致说。
杨姝回忆片刻，“应该是出于创世神的授意。他不想让我们暂时解除敌对关系。”
杨姝略过贾仕仁漫长的情感自叙，让光标停留在这封邮件的末尾，“我知道神秘之境在哪里了。有世界地图吗？”
“有。我去拿。”王驰易站起身，上了楼，很快，他拿着一张地图下来。
杨姝展开地图，发现这张地图的布局，和现实中的世界地图差不多。但是七大洲四大洋，并不是现实中的名字，而是y洲、f洲、n洲、d洲等。
“你们的七大洲四大洋一直是这样叫的吗？”杨姝问。
王驰易瞥了一眼，“是啊，就像d镇叫d镇，c市叫c市一样。”
裴致说：“我之前浏览过一些商业小说作者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她们中的一些人，为了避免麻烦，没有在小说里采用现实世界的地名。”
“真有意思。”杨姝用白雾变幻出一支笔，“那她们写的地名，一般是什么？”
裴致：“一般是杜撰一个和原地名类似的地址。比如y洲叫洋洲、燕洲、亚洲之类。”
杨姝挑眉，问裴致：“你之前说，你曾经探查过世界地图的三分之二，可以把这三分之二圈出来吗？”
“嗯。”
裴致垂下眼眸，把杨姝的笔接过去，划出他探查过的范围，主要集中在一些较为繁荣的大洲和大洋岛屿。
他说：“我之前猜测，神秘之境和颜真真未来会去往的地点有关，推断她去这些地方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并没有找到神秘之境。”
杨姝思索了一会儿，再次变幻出一根白雾之笔，圈出了y大洋上的一个小岛，“那么神秘之境应该就是在这里。贾仕仁的这封邮件提到，创世神就在神秘之境里。他被带到神秘之境时，看见了玫瑰花瓣、绣球花拱门、气球、草坪花艺椅子……这是一个婚礼现场。颜真真在这个小岛想象过梦中的婚礼。”
裴致安静倾听，手上握着她变幻出的笔。
“梦中的婚礼？”王驰易说，“她和宋承之最后没结婚？——说起来，真正的宋承之在哪里呢？”
杨姝摇头，回答王驰易第一个问题，“结了。不过这个梦中的婚礼上有一些比较奇怪的元素，精灵什么的，会吓到宾客，所以只是她的一个想象。在小说番外里，她和宋承之在q大附近举办了婚礼，但裴致已经探查过这个地方。”她停顿片刻，“在贾仕仁出现之前，你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宋承之吗？”
王驰易说：“没有，但是裴哥猜到了男主是宋承之。当时，他推测了颜真真大概的人生轨迹，按照她可能接触的地点去排查地名，很快就找到了——宋承之居住的小区叫承之小区，就读的学校叫承之幼儿园、承之小学、承之初中，一看就是男主角。可惜，我们迟了一步，赶到时，他就已经失踪了，我们只看到了他的照片。”
杨姝蓦然想起了女主角颜真真的妈妈——她当时看不见女儿身上的白雾。
杨姝问：“为什么有些人看得见白雾，有些人看不见？”
裴致说：“只要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书中世界，就能看见白雾。”
杨姝有些惊讶：“那么，如果有人幻想自己所处的世界不真实呢？”
很多人都会产生稀奇古怪的幻想，譬如想象自己的世界有外星人、有魔法、有异能，或认为自己是缸中之脑，或者干脆遐想自己是书中主角，世界的中心。
裴致：“绝大多数人并不会把幻想当真。”
准确认出自己处于书中世界，并非单纯依靠想象，更多是出于对蛛丝马迹的判断。
他停了一下，“但是……我遇见过几个人，他们能看见白雾。不过我离开时，他们还没有成为异能者。”
“你在哪里看见的？”
“a国的精神病院。”
杨姝：“……”
他们又聊了几句，裴致忽然问道：“离开d镇后，你就要去神秘之境吗？”
杨姝：“嗯。”
“我也正好要去。结伴同行吧，我们的胜算会大一点。”
杨姝思忖片刻，没有反对。她继续看贾仕仁写给他自己的邮件。他又写了三百多封邮件，或长或短，无一例外，都是他的日记。
在这些日记中，他常常提到自己没有再失忆，但他总是纠结过后，又断断续续地写下去，记下他自认为重要的事情。
直到最后一封邮件，从投递日期来看，这是他来到d镇以后写的，很接近他的死亡时间。
2018年10月6日：
我不喜欢和杨姝他们待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常常感到自己很虚弱。
尤其是每次杨姝从练习之舱出来，下楼去吃饭时，我非常不喜欢她那种坚定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成为她阻碍的目光。
对上她的视线时，我总是想起我的过去。为了种种愿望，我钻进创世神的诡计里，主动把脖子套在欲望和贪婪的枷锁上，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现在，我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却又失去了那么多——自由、灵魂、干净的双手，甚至失去了原来的名字和相貌。
然而，创世神今天对我说，我的痛苦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把我派到了杨姝身边，让我搭建时空通道，却被裴致阻止，我并没有完成我的任务。
创世神不让我暴露，说这件事早在他的算计之内，他还有更重要的计划。
我永远搞不懂他的计划。
创世神今天对我笑了一声，大发慈悲地解释，说早在六年前，他刚刚从颜真真那里夺来白雾时，就以神明的权柄，对恶魔之镜和d镇的环境做了一点小小修改，异能者除非能得到另一个神明的帮助，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看出来。
可是，另一个神明的权柄，已经被他抢走了。
我惊讶于他布局的长远，但是想不清这面镜子有什么用。他笑着夸奖了自己好久，我只能忍受他这自大而傲慢的絮叨，直到我睡完午觉，下楼吃饭，我再次看见了餐桌上，裴致凝望杨姝的眼神。
我觉得创世神会失算。
毕竟，裴致早就爱上杨姝了吧？创世神那个没有情感的傻子，他没有看出来吗？
……
电脑屏幕上散发着白光，邮件的最后一行话，清清楚楚地倒映在茶几前三个人的瞳孔里。
杨姝停下了滑动鼠标的手，裴致的呼吸微微屏住，王驰易眨了一下眼睛，罕见的没有说话。
这一瞬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整个客厅静谧得宛若一潭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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