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玫瑰的沉默是呼唤,听见它的,不是耳朵,是眼睛。
——宋天晴札记
“天晴!你跑哪里去了?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打通,急死妈妈了。”电话那头传来妈妈连珠炮一样的追问,声音急切不已。
她轻闭眼眸,仰头朝着天空,深深地呼吸,清新干燥的空气充盈胸肺之间,直到感到每一个细胞都重新恢复活力。
“刚刚手机没电了,现在刚到宿舍充了会儿,”这样善意的谎,她也不是头一次对妈妈随口就来,江城和枫市相隔何止千里,没有必要让她牵肠挂肚。
“你没事就好,中午有没有午睡一下?”耳机那头传来妈妈做生意时周遭的嘈杂声,“已经上大学了,不要像高中那么拼。”
午睡吗?
如果说那样也算的话。
后来她又按了一次电梯里的紧急呼救,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之后,她的心早已悬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上课时间也越来越近。
更何况,还有他,与素日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孟雨过,受伤的小兽一般。
“喂,这里是中控室。”终于接通的通讯,仿佛在全然寂黑的世界,凿开一星半点,漏进了光。
对方承诺会尽快派人过来施救。
她的心这才仿佛落回了安稳的起点,眼底升腾而起一丝困意,她以手为枕,陷落半梦半醒里。
梦里朦胧闻到一丝隐隐约约的香气,像是水洗过的纯棉白t,混着甜味的柑橘。
世界忽地晃了一晃,接着明亮的光照进了她的世界里。
“宋天晴,醒一醒。”涣散的神思被爽朗的声线牵起。
她微睁开困倦的一双睡眼,眼眸中似笼烟水般迷离,但很快她就迅速褪去了残余的睡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斜倚着他沉沉睡去,他正揉着大约是麻了的右肩。
她几乎是整个人跳起来似地,眼眸慌乱似小鹿,身上有件东西“唰”地滑落,他忙迅疾地伸手去接,那是他的外套风衣。
“姑奶奶,我这衣服可是好心才帮你披的,你不要也别往地上甩啊。”
他的眉间重新被晴日朗照,嘴角勾起潇洒的笑意,仿佛刚刚黑暗里那个无助的他,不过是梦魇时幻影。
但那常年不改的、仿佛恒温的笑意里,倏忽掠过一点点惨淡的暗影,她都看在眼里。
“你们俩还真淡定,居然能在这儿打瞌睡。”工作人员摇摇头,正俯下身收拾工具。
慌乱中道过谢后,她便拎起背包预备奔向第五教学楼,匆匆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好,还有大约十五分钟,未接来电里却多了好几个,是妈妈打来的,于是立刻拨了回去。
做母亲的人,不知为何,总是似乎有某种敏锐的直觉,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
妈妈问她午睡没有的时候,她才忽地又回忆起电梯里的那一幕,白玉似的脸上浸透了胭脂般的红,心里某处草长莺飞,灼灼桃花。
道别时他似乎欲言又止,想和她说些什么,又按捺了下去,眸子里流动着半明半暗的光。
匆匆步上教学楼的台阶,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天晴心里暗暗祈祷是大教室,这样一般会有一个中间的门开着,不必从现在大概已经坐满了人的教室穿行而过。
果然,老师越是严格,上座率就越高。还没到点,教室里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第三排有个高个儿女生站了起来,朝她招了招手。
大概是吸取了上午坐头排的教训,不想再惨遭老师点名和唾沫星子洗礼,她们选了个不近不远的好位子。
“我的宝你怎么才来啊!”顾汐语带关切,眉头微蹙,“我中午给你发的微信,你都还没回!”
“说来话长,”她无奈皱眉,眼尾低垂,压低声音,“我被困电梯里了。”
“什么?!你被关电梯里了!”林淇一惊一乍地瞪大那双精心修饰的眼,眼影今天是大地色系,点缀了点点珠光,手一挥,险些把陶宛夹带的小零食,全扫下桌去。
陶宛赶忙伸手护住,一副“好险好险”的表情。
周围一时间抬起了几张写满疑惑的脸,朝她们所在的位置致敬了一番注目礼。
“嘘——”天晴食指轻点唇尖,突如其来的注视让她眸间慌乱,“回去再说,先上课。”
铃声响起,一位身量中等、留着中年标准中分发的老师,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
“他就是吴杰,文院四大名捕之一。”陶宛用笔记本半遮着脸,“当在他这门课底下的学生数不胜数,鬼哭狼嚎。”
“同学们好——”听这开场略带口音、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几乎可以确认他是江城人。
“写作,到底是文如其人,还是两者割裂呢?”吴老师推了推那副厚似酒瓶底的眼镜,抛出疑问。
见底下并无回应,下午两三点的困倦正似浪潮一般,汹涌淹没在场的学生们。
“今天——老师要给大家讲一篇历史上著名的,”吴老师眼镜后精光闪烁,“代笔情书。”
老师,你要是讲这个,那我们可就不困了哈。
同学们的身心即刻抖擞起来,焕发了别样的活力,男生们更是破天荒地翻开了笔记本,一副“听到就是学到,学到就是用到”的表情。
【镜想分鸾,琴悲《别鹤》。心如膏火,独夜自煎;思等流波,终朝不息。】
文字是真的,而思念却是假的。
天晴心下暗忖,比起思念绵绵,却不敢流露分毫,要来得更豁朗一些。
“嘿,你们收没收到过情书啊?”林淇眼神透露着燃烧的八卦之魂,眼底那抹眼影闪烁着人鱼般的光辉。
“情书?以前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当众给年段第一兼校草递了一封情书。”陶宛拆开“上好佳”,迅速地抽出一根虾条丢进嘴里。“你们猜怎么着?”
“这还用猜,一定是一段伤痕累累、不堪回首的青春往事。”天晴难得也凑起了热闹,所以她才决定把自己的心意深埋心底。
“后来他们家地震楼都塌了,她和老爸搬进了老友的别墅里。”陶宛卖关子似地顿了片刻,就差手里没拿一块惊堂木了,“那老友的儿子,居然就是白天拒绝她的那个段一!”
“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顾汐略一思忖,“该不会是你看的那个台湾偶像剧的剧情吧!”
陶宛咬着根虾条,“嘎嘣”一下,笑得眉眼乱飞,三人纷纷伸到桌下抢她的虾条。
青春年代,起初我们总是笑着看别人的爱情故事,直到故事落到自己身上,有些就笑不出来了。
“下课后别散哈,我带大家去领教材,”班长梁牧是个身形健硕的山东男生,白皙方正的脸上,端正的五官显得正气凛然,擦点美黑粉再画个月牙儿,绝对可以cos包拯。
于是一行人说说笑笑间,穿过种满鸢尾花的情人坡,草色烟光里摇曳着白紫相间的鸢尾,圆桌旁有些学生,或看书,或谈天,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和煦的光透过云层,洒落人间时多了几分温柔。
曲曲折折地穿越一条条小径,w大多的是这样绕来绕去的路,曲径通幽,常常可以解锁一些被人们遗忘的地方。
领教材的路叫“景行路”,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花岗岩铺就的路面,两旁栽种着几棵桑葚,如今还只有枝头青碧的叶,还不到桑葚成熟的季节。
“女生留在外面,男生和我来。”梁牧略一打量人群中的男女比例,立刻懊悔,随即改了口,“算了,觉得自己有把子力气的女生也可以跟我来。”
众人嘘声一片,走出来几个男劳力,跟着就有身量高的一些女生一起过去。
文院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院系之一,每一级大概率是10:1的男女比例,怪不得林淇在宿舍还提起过前几级的逸闻趣事,有个班有且仅有一个宝贝男生,实属团宠无疑。
毕业时,女生们自然也赏给了团宠同学最高待遇——拿你当姐妹。这位男生有幸身着白色婚纱,和班里其他美人们毕业合影,真是永生难忘的回忆。
枯等了十多分钟,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大学英语2册带光盘、现代汉语1册、中国现当代文学史1册”梁牧对着书单,一本本地核对过去,几个没耐心的女生开始出声抱怨。
“梁班,到底发不发啊?”人称“凤辣子”的女生先发难。“人家晚上还要去竹园操场看电影呢。”
“马上,快了。”梁牧头都不抬,靠一身凛然的气场镇住了人群的骚动。
过了十几分钟,人人手上都捧着好一摞沉甸甸的书,向宿舍的方向走去,这条路需要从景行路折出来,再走过一整条长长的学子路,再弯过松园食堂,最后才能到达。
“等到了宿舍,我一定要去松缘居点上一整份的宫保鸡丁饭,以犒劳我嗷嗷待哺的五脏庙。”陶宛换了另一只手捧书,甩了甩酸疼不已的手臂。
“成天净想着吃,舍长大人,您能不能有点别的追求?”顾汐调侃道。
天晴嘴角轻扬,眸里都是笑意,她很享受这个时刻,这样安静地捧着自己的书,斜阳从树梢泻下它谢幕前的光,听着舍友们说说笑笑。
暮色降临,而有归处,是一种幸福。
她并不知道,在她们身后,同一条大道上,两个身影并肩地走着,其中一个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关东煮,正夹起一个竹轮往嘴里送。
而另一个,夕阳照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形,透过的些许光点,将整个少年笼在一片光影里。
“诶,前头那个小巧萌妹,该不会是我们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小可爱吧?”一个边吃边说。
“哦,”少年踟躇了片刻,眸色黯了下去,“嗯。”
“我看她们好像拿着挺重的书,助人为乐不是你孟少侠应当应分的嘛~”那人又喝了几口汤。
少年沉默,喉结轻滚,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心底涌动着一股难言的焦躁,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
他看着那个纤瘦伶俐的女孩,夕阳撩过她的发,风吹起一绺头发,她将它默默别回耳后,他心底的焦灼翻涌。
他耳边倏地回想起,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
“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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