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非木抓着手机,心急火燎地冲进包厢,“人呢,人呢?”她盯着秦山,着急地问。
在电话里,秦山没有说清楚,只让她尽快过来,说陈垣可能遇到麻烦。
非木,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陈垣带着笑,站在身后。
她拉过陈垣,左看右看,没少胳膊没缺腿,还会笑,会说话,那没事了。
回头狠狠剐了秦山一眼,回头再找他算账。
包厢里气氛有点冷,没人说话,所有目光聚集在陈垣身上。
李苒已经清醒过来,她走过去,伸手想拥抱她。
“没事的,小姑娘有些事情想不通,我劝了几句。”陈垣一脸淡定,反倒劝慰李苒。
服务员端上新的茶壶,秦山递给她一杯,喝了好几口,才有些许暖意涌上心头。
等到菜端上来时,大家的情绪才缓和。
笼罩在干冰的烟雾之气中的各色玲珑小食,讨喜得过分,让人食指大动。
假借着荤菜之名的素食,靠素油和辣椒增添香味,连点缀的葱花都灵动跳跃。山野清供中形神俱备的美食,近在咫尺,陈垣有些眼馋,伸出的筷子却被秦山无情地挡了回去。
服务声端上来的一碗小米粥,泛着温婉锃亮的黄色。
养胃的,秦山说。
她摇头,不要,她要吃那些。
她指着二师兄面前的酱爆茄子,香气扑鼻,咸香软糯,很有食欲。
秦山却坚决不许,“我的店,我说不许,就不许。”
李苒大大赞许,“对,不听话就把她赶出去。医生都说了,她的胃是自己弄坏的,现在再不补救,老了要吃苦头。”
她怨怅地开始碎碎念,汤匙在小米粥转着圈,侧过身,拒绝和秦山说话。
非木撑着下巴,想自己的心事,偶尔看一眼面前两人,眼神带着说不清的纠结。
说着聊着,就转到工作上,说起报社的未来。
李苒愁眉不展道,“如今纸媒式微,网络媒体、自媒体崛起,纸媒还能撑多久都不知道。我们呐,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着,又伸手拿酒壶,秦山一把夺过,硬塞了杯茶在她手里。
陈垣一看,乐了,报应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秦老师,就该这样。李老师如果不听话,也把赶她出去。”
非木添油加柴,说陈垣是丁点儿都不肯吃亏。
李苒倒也不生气,醉一场后,心里的不快发泄完,现实还是要面对。
她看向秦山,“林胜找你了?”
秦山点点头,找了,吵了一架。
二师兄补充道,“领导你走得早,没看到,那是天崩地裂,玉石俱焚的世界大战,王总编躲在办公室,愣是不敢出来干涉,生怕擦枪走火一不留神就捐躯。”
“那是王宇怂!如果我在……”李苒骂骂咧咧又要开始,陈垣换了杯热茶,塞过去,堵上她的嘴。
秦山笑骂,“朱剑峰,你去写科幻小说肯定有出路。”
酒过三巡,秦山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我刚和师兄提了辞职的事,等手头工作交接完,随时要走。聚散的事,本来就无常。大家相识一场,我敬你们。”
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人意外。
陈垣的小米粥只吃了几勺,突然没了胃口,她放下汤匙,愣愣地看着秦山。
二师兄问秦山,是不是因为林胜。
秦山也不说话,仰脖,一杯酒落肚,脸颊绯红,眼神却还是清明。
“他容不下我。”秦山四两拔千斤,说者淡然,听者却惊心。
二师兄也是性情中人,感情外露从不扭捏作态,“兄弟,虽然你的臭脾气让人受不了,但如果真走了,我还真会想你。”
秦山笑得很大声,“二师兄,我可是第一次这么叫你。我很欣赏你的坦诚和执着,真的,报社里能让我刮目相看的寥寥无几。”
这世上能得到秦山高评价的人,恐怕也没几个。
二师兄感动得想哭,说走之前,一定约着喝一次高的,兄弟就要同悲同醉。
陈垣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端起茶杯,迎上秦山的目光,她却避开,盯着桌面。
“秦老师,呃,我们合作不多,这段日子,真心谢谢你。以茶代酒,敬您。”
秦山换了茶杯,轻轻和她碰杯,叮当声后,他的声音有些沉,“是我该谢谢你。”
她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非木拉长脸,不客气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敲,“我先不敬你,我们待会儿慢慢算。”
原本王宇提过,秦山说过想延长半年合同,集团原则上同意……
不管如何,风雨飘摇的报社,不再是秦山的首选。
李苒到底是领导,举着酒壶一口到底,“祝你前程似锦,人生辉煌!”
多坐了会儿,到了打烊的时间,大家起身告辞。
秦山要关店,非木留下帮忙。
陈垣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云间”,等秦山离开,她应该也不会再来。
她很眷恋这里的氛围,亲切又自在,不免回头多望几眼,见秦山还站在门里。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定格片刻,陈垣扬手,秦山却恰好转身。
她的手寂寞地举在半空。
秦山转回厨房,把手里打包好的餐盒扔进垃圾桶。
非木叹了声可惜。
他绷着脸不说话,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碗碟,他下手很重,乒乒乓乓,吵得非木头疼。
“你这餐馆是怎么回事?你都要走了,干吗花那么多心思弄这个?钱太多可以捐掉,我也不介意接收你的财产。”
他自顾自拿起抹布,开始擦灶台,他做事一向仔细,每个小角落都要顾及。
“一时兴起,价钱又合适,开着玩。”
非木根本不信这鬼话,“那些呢?也是一时兴起?”她指着垃圾桶里的餐盒。
“不信拉倒,随便了。”突然来了脾气,他把抹布一甩,不干了。
非木又冷哼一声。
秦山停了下来,靠在桌边,环着手臂看她,“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这话该我说给你听,想说什么,就去直说,躲在这里装情圣给谁看?”
他没搭理她,一如继往,不想说话转身就走。
餐馆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他一盏灯一盏灯关上,走到中央的水潭前,突然停住步。
锦鲤悠闲地徜徉,游来游去,又惬意地过了一天。
他想起有个人曾坐在水边,顽皮得如稚童,满身被水花溅了依然玩兴不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非木虎着脸跟出来,她也是一根筋的人,还没放弃。
“我告诉你,秦山,我曾经敬你是条汉子,如今我看不起你!”
“孬种,怂货,胆小鬼,宁愿把好姑娘推给人渣,也不敢大胆去追求!”
陈垣说过,骂秦山的感觉特别带劲儿,果然,爽翻了!
秦山转身,他的目光冷得如冰。
刻意隐藏的心思被非木戳穿,他整颗心都仿佛被一双手抓紧,疼得他想大叫,想逃跑。
他怎么会醉,酒是他最忠诚的伴侣,哪怕世间最烈的酒,都迷惑不了他。
他只是私心希望,她能陪伴在身边,哪怕只有一晚,他不想孤独面对。
所以,他卑鄙地让自己学着醉,因为她是不忍别人受苦的善良姑娘。
他步步试探,如履薄冰。
那只在眉间温柔摩挲的手,他疯了似的想紧紧抓牢。
天神恩赐,在他残喘的生命中,投射下一道光。
他想拥她入怀,把她刻入自己的骨肉血脉里。
从何时开始,已经记不清,他放任着无限延展的爱意,抓挠着努力克制的理智。
午夜梦回,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逼到万劫不复的悬崖边。
可是,他不能。
“她要的,我一样都给不了!我给不了!”
非木狠狠瞪他。
她以为自己认识的秦山,冷静理智,有着天地宽广的胸怀,是她生死相交的朋友,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无助而弱小,可怜可叹,如一座山瞬间崩塌在她眼前。
“是你不配!”
……
俞芹的咖啡馆总算装修完成,为了消防验收,还要等待些时日才能开门营业。
她请了秦山来拍些宣传照,秦山倒也没推辞。
春日慵懒的阳光,照得人周身暖洋洋。
陈垣找个舒服的靠窗位置,盘坐在沙发椅上,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整理写作思路。
李苒帮她找了个写稿的活儿,给一位老先生修改回忆录,20万字左右,老先生愿意出一万元。
陈垣去见了老先生,相谈甚欢,老先生一辈子做科研工作,退休后想写人生回忆录。
她勤勤恳恳,每周末下午都去老先生家陪他聊天,工作到成了次要的事情。
老先生对她的工作态度相当满意,提前就把稿费支付了,这番诚意让她又惶恐又感动。
这份兼职真是相当的令她满意。
关上大门,整个咖啡馆都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桌椅碰撞声,和按快门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俞芹在角落里不停打转,把摆正的桌椅翻来覆调整,她一紧张就这样,瞎折腾,或许这样心里才会舒坦些。
秦山举着相机在四处选景拍照,他们虽然只合作过一次,但他在给张正拍照时精雕细琢的认真,让陈垣印象深刻。
秦山工作的时候很沉默,整个人都高度紧绷。
他会站着不动,思考许久,一旦打定主意,目光就变得坚定。
他很抗拒闪光灯,喜欢运用自然光源,不断调整,比对,然后定格。
为了满意的画面,不断摸索等待,直到万事俱备,他才会慎重地按下快门。
陈垣侧过头看秦山,他整个人超然物外,沉浸在私人的思想中,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轻声细语地和人说话。
他是在用自己方式和拍摄对象沟通,他尊重万物,平等的对视,只为融合嵌入。
他的眼睛专注又直白,从灵魂栖止的地方起步,他能推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
她仿佛懂了,这就是秦山的魅力。
他的心如海洋,宽阔又深邃,包容天地万物,原先是她看错他。
小到一个杯垫,一格窗棂,大到整个咖啡馆,一个城市,再往大,江河湖海,甚至整个宇宙,都在等待说出自己的语言。
秦山就是聆听者,他在温柔地解读。
他的目光聚焦在一盆无名绿植上,光线刚刚好。
他虔诚地举起相机,对着小小的生命,记录它一生中的某一刻。
陈垣偷偷举起手机,匆忙按下快门。
照片上的秦山,好似在温暖的日光中发着光,浅蓝色衬衫,牛仔裤有些松垮,坚毅的下颌线柔美动人,他垂着眼眸,长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她突然心乱,手一抖,手机重重砸到地上。
秦山转过头,快速瞥了她一眼,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勾着唇角笑她。
陈垣把自己深埋在笔记本里,久久不敢再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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