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陈垣交了假条,把年假全部用完,回了老宅,她想一个人静静。
老宅是二层小楼带四方小院,临水而居。
窗下就是河道,枕水而居,梦里都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成年后,她很少回来,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好友,只有塞满的旧家具。
这一次,陈垣终于下定决心,扔!
是时候向过去告别。
母亲这辈子不会离开康复医院,父亲杳无音信。
而她,若还把自己埋在过往,人生就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第一次,她想迈开大步,往前走。
父亲的书,母亲的刺绣,她一样都没舍得扔。
其余的,统统送给收废品的阿公。
临河的窗重新被打开,她爬上爬下忙了两天,把临水平台清理,置办了摇椅和配套的茶几。
每天起床,她就坐在摇椅里,面对波光粼粼的水面,插上耳机,喝茶看书发呆。
中午下一碗青菜肉丝面,午睡起来去古镇逛一圈,买点粽子糖。
可惜梁家姆妈已去世,上次买的正宗粽子糖成了绝响,早知道应该省着点吃,毕竟古早的味道,失去了就再也寻不回。
下午继续看书,直到夕阳收敛余晖,沉于地平线之下。
她再煮一碗幸福的面,铺上金灿灿的荷包蛋,回屋睡个没有梦的整觉。
日子重复而单调,她飘着的一颗心,却落地生根愈发踏实。
该扔的就扔,该留的就留,该忘的就忘。
她审视内心,原本因虚妄而萌生的幼苗,已被无情地掐断。
如今她心如明镜台,掸去偶尔沾染的尘埃,她依然是她。
早上醒来,突然很想吃小馄饨,她趿着拖鞋,踢踢踏踏穿过清晨的薄雾,出门觅食。
古镇虽偏安一隅,但近年来旅游大热,游客迢迢而来,凭着拼凑的古迹,臆想江南的柔美。
交通不便,老旧的古镇也没钱修缮,反而造就幽静古朴。
摄影爱好者趋之若鹜,□□短炮,对着路过的野猫,石板路夹缝中的草,门楣上破落的招牌,不停地按着快门,镁光灯亮得突兀,闪瞎人眼。
陈垣想起卓老师说过,不是所有照片都可以称为作品,按快门拼的不是速度,而是脑子。
所言甚是,老先生看得通透,活得自在,可贵的是还有自知之明。
陈垣拐进偏僻的小门面,要了碗小馄饨,多放点葱花,来一小勺猪油。
老板笃悠悠从竹椅里起身,烧水下馄饨调味端上来,再慢吞吞挪步坐回竹椅。
时间慵懒得忘记向前移步,陈垣盯着汤碗里的热气失神,直到它渐渐消散。
门外是悠长的青石板路,只得三米余宽,往来憧憧,人流不断。
有人站定在路的另一端,举起相机,对准她。
陈垣猛然抬头,把汤勺啪得敲在桌上,手指着对面的男人。
放下!你礼貌吗?
男人放下相机,却不走,反而径直走进小食店,坐在她对面。
他伸出手,“苏辰,我们见过几次。”
陈垣冷漠地嗯了声,见过。
他高谈阔论的样子,她至今记忆深刻,他是秦山的故知旧友。
陈垣低头继续吃小馄饨。
苏辰尴尬地缩回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照片略泛黄,周边有褶皱的痕,两个十余岁的半大孩子,站在石桥前,小胖子圆敦敦带着憨厚的笑。
陈垣乐了,指着小胖子问苏辰,这个真是你?
苏辰举起照片放在脸侧,不像?
陈垣放下汤勺,直直摇头,“真不像。当年你体格……健硕,我记得你爬墙时被卡住了,是我硬托着你上去的,太沉了,手都差点断了。”
人生中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朝夕相处,母亲陪着方阿姨叙旧,陈垣陪着苏辰,四处疯玩,亲密无间。
苏辰收起照片,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太多不堪,留点面子,江湖好相见。
陈垣叫老板又下了碗小馄饨,她请客。
苏辰也不客气,一碗不够,三碗起步。
说起往事,两人都唏嘘不已。
“我妈走后,我爸也跟着生病去世。大学毕业后,我就独自到了这个城市,大概我骨子里还是南方人。”
陈垣看着面前吃得精光的三个空碗,点头说是,你的口味挺南方的。
苏辰曾凭借印象找她,可惜到了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人海茫茫,哪里再寻得到。
“我妈前两天还说起方阿姨,拉着我的手说了很久。”陈垣幽幽叹气。
苏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难过,现在大家能再遇上也不容易。
陈垣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会在附近出现?
苏辰低头摆弄相机,老宅破败不堪,卖了后成了民宿,如今他是客。
每年他都会来几回,一是为了采风,二是为了探望故人。
陈垣觉得奇怪,除了她,苏辰还有其他故人?
苏辰白她一眼,就不许他在水乡缠绵的梦里,留下一段被岁月吹散的情……
这人,还是没个正经!
电脑打开,苏辰开始倒腾照片,陈垣凑过去看,惊讶得说不出话。
他的镜头下,水乡竟有种妖娆繁复的美。
大家都爱寡淡的水乡,苏辰偏要反其道而为之,他刻意地用各种陪衬,把水乡涂抹得如泼洒的调色板。
谁说水乡一定要惨淡衰败,苏辰说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没有历史的负担,所以思维可以无限扩散,在他眼中,水乡就是绮丽光鲜的存在。
陈垣初时不理解,边看边想,慢慢放下成见,敞开胸怀,再抬眼往外看时,只觉眼前景物转换,生出多彩的边界,竟然也能体悟出别样风姿。
风景定格在眼中,就是私人的记忆。
她不禁莞尔一笑,说得在理,受教了。
陈垣邀请苏辰去她家坐坐,泡了壶茉莉花茶。
苏辰喝不惯,把茶杯搁下,站在临水平台,迎着风张开双臂,陶醉地闭上眼。
陈垣故意损他,水太浅,也没有肉丝陪你,别想不开,我可不会游泳。
苏辰回过头,晚霞下的陈垣,浑身笼罩着瑰丽的光,神态惬意又自然。
他心念一动,又想举起相机。
陈垣忙阻止道,别,她晕相机。
苏辰嬉皮笑脸,你就当我是空气,我是商业摄影师,绝对能把你拍成天仙。
“还是人间踏实,我恐高。”
“咱们两家是世交,往上数几十年的交情……”他笑得欢,一脸的谄媚。
你狠!你够狠!
身姿挺拔的北方汉子,长相却随了母亲,眉秀而长,阴柔的五官,搭配飘逸长发……
颜值就是正义,陈垣服软,不再拒绝。
想起当日苏辰被非木严词厉色敢出门,陈垣又开始笑他,“当日你若抛几个媚眼,放个软档,非木也不会当众赶你出门。”
“切,你以为?就算我跪下来抱着她的大腿哭,她一样会借题发挥。”夙怨难消,他看得开,身为摄影协会副会长,他必须到场祝贺卓老。
“你和秦山到底怎么回事?”陈垣有些好奇。
“他骂我,说我的作品都是垃圾!”苏辰咬牙切齿,清丽的五官因为气愤蒙上一层黑气,看样子这仇怨结得深刻。
“就这些?”
“还不够?”
“够恨一辈子,你悠着点,慢慢来。”
“你!”
隔了几天,乐乐给陈垣打电话,说了一大堆芝麻绿豆的事。
“女人,想你的夜睡不着。俞芹的咖啡馆周末开张,女土匪说你若不带大红包来庆贺,就绝交,要断姐妹情!你快回来,真想你了!”
乐乐重新回到她的生活,是这几个月唯一令陈垣开心的事。
人生啊,失去一点,得到一点,从不会失衡。
如今朋友圈还多了个唐菲,小姑娘太自恋,从早到晚,十几个九宫格,谁受得了?
那件大牌外套被扔进垃圾桶,没等太久,她就拥有了件更新的款式。
唐菲发了朋友圈,配上文字,“好喜欢,谢谢亲爱的。”
男人半边身子出镜,唐菲小鸟依人般缠着他的臂膀,撅起红艳艳的嘴,笑得如一道雨后灿烂的虹。
他的手插在裤袋里,这个习惯多年一直没变。
陈垣说行,回家!
噩梦过去,她准备回人间继续修行。
周末,俞芹的咖啡馆终于开门迎客。
二师兄带着一塑料袋小型多肉盆栽来祝贺,说俞芹太懒,这类植物不需要精心照顾,所以适合她。
门口摆放着一排花篮,署名都是张凡,二师兄弯着身子一一检阅,越看越生气。
他拉过陈垣,小声问,“张凡是俞芹的渣男前夫?”
陈垣点头,开张大吉送99朵玫瑰的浮夸骚包男人,除了张凡,还能有谁?
二师兄哼了声,气得直踹花篮,玫瑰颤巍巍,落下几片瓣,被碾落到土里。
俞芹的咖啡馆供应简餐,找了几个师傅试工,都不太满意,第一天只能用冷餐糊弄。
陈垣看着一桌红红绿绿的西式点心,左选右选,下不了手。
“又在想饺子兄弟?”有人在她身旁笑,竟然是施筠。
陈垣眼睛一亮,很是意外,问她怎么来了?
施筠指了指门口,是秦山邀请我,说着嘴角扬起微笑,眼中掩不住的欢喜。
陈垣脸一沉,挑了两个小巧的马卡龙,放在盘里,寻了个角落的位子。
俞芹在和秦山说话,招呼陈垣过去,陈垣当作耳边风刮过,她没听见。
俞芹蹬着高跟鞋冲过来,“找你呢,真有事儿。”
回头再去找秦山,却发现找不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山和俞芹商量,想把阿利安置在这里,他的咖啡馆已经挂牌找下家,阿利需要一份工作。
陈垣点头,阿利很不错,靠得住,手脚麻利,厨艺一流。
俞芹大喜过望,立马打电话安排。
陈垣其实很想念那家咖啡店,安静的下午,她和非木两个人,天南地北瞎聊。
有时候鸡同鸭讲,说完两个人才惊觉乱了,咯吱咯吱笑得像两只饱食终日的耗子。
自从和秦山吵翻,她没有和非木说过话,电话没接,微信不回,不是她不想,是不能。
六月的太阳很刺眼,百叶窗放下,光透着缝隙洒在她身上,依然过火。
她的目光转回室内,秦山和施筠坐在不远处的沙发座。
秦山的目光扫过来,只一秒,匆忙移开。
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想不起很多事,唯有那个天雷震动的“滚”字,时常在她耳边翻滚,她不是恨,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午夜梦回,那个字在静谧的夜里,狂躁地轰鸣,扰得她难以入眠。
秦山声音低沉,施筠满脸娇红,甜腻的笑容,是恋爱中女人的标准神态。
陈垣掰碎马卡龙,齁甜得难以下咽,还是得等阿利来,他们口味相合,都钟意清淡。
中午时分,报社的好朋友陆陆续续赶来捧场。
方强刚采访完,脚步带着风,卷着正午的热浪闯进来,陈垣招呼他过来坐。
“周末有没有空,到我家喝酒去。”陈垣问他。
方强想了想,行,周六下午之后就没事了。
陈垣又喊了二师兄和乐乐,他们都说好。
四个人扎成一堆,商量着是烧烤还是火锅,最后选定了火锅。
夏天配火锅,就是天雷勾动地火,搅出个开天辟地的炸裂。
陈垣想着,还是不行,“方强,周六下午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去书展。周日来家里正好,不过地方小,大家别介意。”
乐乐挤着眼笑他们,约会么?带上她这个电灯泡如何?
陈垣拍她脑袋,二次元娃娃一边去,“我们是高雅文学爱好者,不带你玩。”
说说笑笑中,约定每个人带几个菜,陈垣提供锅子和啤酒,大家敞开了吃。
秦山和施筠站起来,和俞芹告别。
俞芹不舍地拉着施筠的手,谢谢她的帮忙。
施筠含情脉脉膜望着秦山,“别客气,秦山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帮朋友一把,义不容辞。”
等安排好了,她会带着团队过来拍摄,新节目介绍城市的小资去处,俞芹的咖啡馆很切题。
秦山非常绅士地伸出胳膊,施筠挽着,两人步调一致。
经过他们这桌,乐乐追着问,“秦老师,我们周末要去垣垣家,您要不要也来?”
“我家椅子不够。”陈垣烦躁地瞪乐乐一眼,
乐乐吐着舌头,她又多嘴了。
秦山笑了笑,祝他们玩得开心。
吧台边,李苒斜靠着玩手机,俞芹看不明白,悄声问她,“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都病了。”
啊?
“幼稚病!”
俞芹又指了指门外渐行渐远的两个人,“那又算怎么回事?”
李苒头都没抬,“连带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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