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八月，俞芹出了意外。
在店里忙碌时，有点心不在焉，人恍恍惚惚就撞玻璃门上。
孩子没了，她整个人都萎了。
陈垣提前从老家赶回来，整日陪着俞芹。
好朋友们都纷纷来探望，可俞芹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李苒尤为关心，每天都打电话问好点没。
听陈垣说还是老样子，就在电话里长吁短叹，叮嘱她看紧了，这种时候，容易想叉，当心做傻事。
陈垣就是去厨房洗碗的功夫，回头就见俞芹不在房里。
她惊出一身冷汗。
俞芹闷声不响，站在阳台上，只穿着睡袍，赤脚踏在瓷砖地上。
她叫了声姑奶奶，赶忙把俞芹拉进来，摸摸身子都快没了热气，赶忙裹上毯子，骂她何苦糟践自己。
俞芹突然就哭出了声，“垣垣，我活该！”
陈垣见她眼中的悔意，什么都不说，只是搂紧她。
俞芹瘦了很多，抱起来硌着骨头疼。
孩子不是二师兄的，是前夫张凡的。
一次酒醉，稀里糊涂就发生了。
他们现在有些经济往来，具体的俞芹也不肯多说。
孕检时，俞芹独自去的医院，没让二师兄跟着，左算右算，日期不对。
“你有什么打算？”陈垣试探地问。
俞芹茫然摇头，不知道。
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坦白，毕竟存过留下孩子的念头。
虽然老天爷为她做了抉择，可到底，她辜负了朱剑峰。
陈垣叹了口气。
“后头的路怎么走，到底选哪一个，想清楚再做决定。”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俞芹所有的决定。
不管选张凡还是二师兄，俞芹依然是俞芹，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
俞芹哭累了，哀怨又关爱的目光望着陈垣。
人生不易，同病相怜。
这翻天覆地的一场，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一切都会过去，不论好与坏。”
……
九月正式回归报社，陈垣跟着李苒继续做副刊。
又回到原来的办公室，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有时候，她会紧盯高处那几扇五彩琉璃玻璃窗，直看到日光西斜，眼睛发酸，才罢休。
有几个老编辑正式退休，新招了两个大学毕业生。
办公室里整天叽叽喳喳，也挺热闹。
她现在不喜欢清净，嘈杂也很好，越拥挤越安全。
去水房泡茶，路过新闻部办公室，各路记者进进出出。
她自觉靠边站，不挡人道。
喝口茶，味道涩口，肯定是茶叶坏了。
她怏怏不乐地倒干净杯子，接了杯温水，回副刊办公室继续干活。
王总编和李苒商量过，要不让陈垣回新闻部，秦光那里他去说。
看这姑娘，整天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样下去，会抑郁。
毕竟秦山都走了两个月，陈垣和他，已斩断所有联系。
李苒反复考虑，还是没松口。
经历生死离别，心里的苦或许还压着，再等等，要等她自己开口提。
……
隔了两周，陈垣请了半天的假，去集团人事部报销医药费。
刚走进大门，丽丽就蹦蹦跳跳地迎上来。
倒是陈垣心都提起来，“哎哟，大肚婆，不要跑，慢点慢点。”
陈垣住院时，丽丽刚好怀孕。
家里老人迷信，坚决不同意她去医院探望病人。
她才不管呢，闺蜜情大过天！
拉着李翔来了几次，一坐就是一下午，陪陈垣说话，给她讲八卦。
这个连陈垣买个喜娃，都怕她嫁不出去的好姑娘，现在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丽丽嗜甜，馋粽子糖，她就各种口味买上一堆，顺路拿过来。
两个人亲亲热热挽着手臂，站在大堂等电梯，竟然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施筠。
丽丽八卦过，施筠的孩子掉了，说是先兆流产。
“谁知道呢，听说在闹离婚。有人说在妇产科看到过她，大概率是看不上吴主任了……”丽丽神秘兮兮，话里有话。
施筠看见陈垣，满脸堆笑，得意洋洋走过来。
丽丽往前跨了一步，挡在陈垣面前，因怀孕而迅速膨胀的小胖脸，五官都快挤成堆。
陈垣赶忙把她拉回来，大肚婆老实点，顾着自己最要紧。
施筠的眼神飘啊飘，在陈垣脸上转了几圈。
“哟，瘦成这样了。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可惜，天鹅跑了。”
丽丽怒了，撸起袖子就想火力全开。
陈垣笑着拉住她，“丽丽你说，有人是不是眼瞎。秦山那么帅，像癞□□吗？”
施筠气得翻白眼，丽丽却笑得差点打滚，捧着肚子哎哟哎哟乱叫。
背后突然有了咳嗽一声，三人回头，竟然是面色阴郁的秦光！
丽丽不敢笑了，赶紧捂住嘴。
施筠心中大喜，恭敬叫了声秦总好，见秦光板着脸，捉摸不定的神色。
看来陈垣今天要倒霉！
秦光背着手目光一扫，落在陈垣身上，依然不苟言笑，却语气缓和。
“跟我去办公室坐会儿。我那儿有新茶，上次忘记给你。”
陈垣嗯了声，老老实实跟着秦光进了电梯。
丽丽和施筠都识相地没有跟进去。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丽丽对陈垣眨了眨眼，姐妹，好样的！
关上办公室的门，两人都沉默。
秦光动手泡茶，他的手势和秦山几乎一模一样。
陈垣以为自己都忘了，看秦光把茶盏推到她面前。
她的手打滑，竟然握不住小小的茶盏。
秦光问起她的身体，说都好了，已经回报社工作。
他上下打量她几眼，脸色还是苍白，想起过年时欢快的家宴，到底有些感伤。
他开门见山说，“秦山的事，是我欠你的人情。以后如果工作上有难处，你可以来找我。”
“行，领导，我现在还真有事想求您成全。”陈垣立马开口。
秦光眼一瞪，“你倒是真不懂得什么叫客气，说吧。”他并不生气。
陈垣有两个请求。
一是她想重新做记者，回社会新闻部。
老叶已经从发行部刑满释放，她想继续跟他学习。
秦光怜惜她，心底并不赞成，但却没有资格再阻止。
他答应去和王宇商量。
第二件事却不太好办。
“你真以为我有通天本领？郑警官的事，其实和我关系不大。”
秦光如果真为儿子徇私情而抛弃原则，也坐不到今天的高位。
“我知道，但您是我最后的希望。”
看陈垣一脸的哀求，秦光心软了。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该罚的，不该罚的，都罚了，是时候回到生活正轨。
他说试试看，但无法保证。
茶喝完了，秦光站起身，和她握别，“你就不想问问，他现在怎么样？”
陈垣摇头，不想。
秦光能如此淡定和她喝茶，料想他应该过得不错。
她已经放手，就不会再去纠缠关于他的事。
平行不相交的生活，是她给予他最深的爱，也是他给予她最后的纵容。
不要戳破，不要揭晓，不要贪妄，不要追悔。
她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
“有时间来找我喝茶。”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扫除阴霾，露出灿烂的笑，大方说了声好。
……
十月，集团有宣传任务，到偏僻山区呆一个月，报道大学生村官的故事。
别人避而不及，陈垣却主动报名。
李苒没阻拦，就嘱咐她当心身体，康复医院那边，她会帮忙照应。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山里日子艰难，能长期驻留的大学生村官，身上都有值得宣扬的闪光点。
陈垣跟着他们在乡镇间不停穿梭，笔就没停过，写了几篇饱含激情的特稿。
王总编放在头版发了。
回来时，二师兄开车去长途站接她。
发现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个满脸杂草胡子的糟老头，一脸的不乐意，不停拿眼瞪她。
陈垣正环着手臂怒气冲冲教训老头。
“这次该听话了吧，回去好好想想，是你的命重要，还是相机重要？”
“相机。”老头倔驴般顶回去，“你也是懂摄影的，难道不知道为了绝世好作品，是可以付出生命代价的吗？”
“那你拍出好作品了吗？”她反问他。
老头哼了声，没有正面回答。
“你放心，下次我绝对不救你，让你和绝世好作品，同生共死！”
说完，她气呼呼坐上二师兄的车，走！
二师兄看老头胡子花白，一把年纪，背也佝偻，好心问要不要载老头一程。
她说真不用，“能耐着呢，能攀藤爬蔓到悬崖上拍照。你敢吗？不用管他，他还能上天呢！”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背起行囊迈着大步走了。
山区也是著名的景区，陈垣在走访山里猎户时，意外发现被困在悬崖边的洪锋。
幸好带路的干部是本地人，马上召集人手，用粗麻绳把老头拽上来。
可惜相机没保住。
老头原本抓着相机带，在拖拽过程中，相机脱手落到悬崖之下，许久才听到撞击的回响。
洪锋伏地痛哭，骂陈垣毁了他的几个月的心血，作品全没了。
她当场就怼回去，说他自己不知道拷贝存盘，是自己糊涂，别怪别人！
命如果没了，作品又不会跟着走。
放在棺材里烧给他看，值得吗？
洪锋不响了，可时不时要闹一场。
恰好陈垣结束下乡返城，就把老头压上长途车，一并带回来。
一路上，想到不幸夭折的相机，老头的心又开始痛。
相机是摄影师的命，有灵性的，怎么就这么没了，都是陈垣的错！
陈垣说你放心，“到了冬至，我去庙里给你的相机烧纸。祝它早日往生，下辈子千万要跟个靠谱的主，颐养天年！”
冬至前，陈垣还真就打电话约洪锋，要不要去真如给相机烧香。
洪锋在电话里憋了半天，说算了，他想通了，是他迷障了。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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