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旧情

　　布依知道朝廷目前正在着手对付国内的匪帮，但从未往心里认真想过。一是觉得自己的本家青龙帮，与一帮聚众作乱的山匪不同，青龙帮纪律严明，在百姓口碑甚好，也从未破坏过地方治安，在作战时期，陈昭阳还在后方帮秦放运送过粮草。

　　而且朝廷在对付国内匪帮时，也有意无意地略过青龙帮，这让布依觉得，青龙帮与朝廷，可以一直这般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崔安玉的一番话，将她这幻想打得粉碎，而且有种被欺骗的愤怒感。秦放在青龙帮安插了眼线，这事从未与她透过口风，若说这是在与她相认以前的事，那后来呢，李小虎受她妥托去送信，暗中还与那细作联系……

　　崔安玉咬牙切齿，道：“发现这事后，帮主召开会议，问兄弟们朝廷若招安，接受不接受？我们大家伙当然不接受！”

　　“别的不说，就说半年前接受招安的黑虎帮，弟兄们被分散进入军营，力量削弱，那帮主虽说在军营任职，但无实权，而且处处受到挤压！这哪如在山上自由自在？”

　　“青龙帮虽想保持相安无事的局面，但朝廷可不这么想。那厨子细作另说，最近几个月，山附近多了些鬼鬼祟祟的人，铁定是朝廷来探查我帮状况的！嘿，万一逼急了，难免有一战！”

　　崔安玉看着布依，略有些挖苦地问：“你到时是帮青龙帮呢，还是帮秦放？”抱起双臂，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想想，秦放对你，是不是在利用你呢？”

　　布依霍然抬头，看了崔安玉一眼，她虽然怀疑过秦放爱自己的程度，但从未想过，秦对自己的感情的真诚。

　　崔安玉咄咄逼人地看着布依：“你与秦放的缘份，帮内都啧啧称奇，但歪柳村失忆，你却又偏偏忘了秦放，这不让人奇怪么？”

　　这个问题，秋月痕也曾问过布依。布依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但伴随着的是强烈的抗拒。她脑袋仿佛有道闪电划过，带起了些许屠杀片断，紧接着的是剧烈的头痛。

　　布依忍不住低呼出声，抱着脑袋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崔安玉见布依脸色苍白，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不再用言语刺激她。过了好一会儿，见布依恢复了常态，用一种略带埋怨地语气说道：“你可真狠心，与二爷大婚时竟然逃了，二爷一个人在山顶坐了一夜。”

　　布依愕然道：“坐了一夜？”

　　初上山时，布依便对陈昭阳有好感，喜欢亲近他。陈昭阳对布依也很好，两人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一直到成婚，布依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在喜宴上大口喝酒，想要醉酒来压抑心中的疼痛，但越喝却是越清醒。

　　她被人扶回房间，趴在床上痛哭，迷迷糊糊仿佛又回到歪柳村，那个在梦境中她怎么也抓不到的少年又出现了，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她大声叫道，我要成亲了你知道么？

　　那少年回过头来，阳光模糊了他的容貌，布依想要冲上前，却又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

　　那是布四哥。

　　布依扑到四哥怀里，称自己要成亲了，布四哥摸脑袋，说小依长大了。

　　布依哭着说她很想他，想父母，想大哥二哥三哥，布四哥只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

　　等布依清醒时，才发现自己是趴在了陈昭阳的怀里。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陈昭阳，在那一瞬间，她豁然明白，明白她对陈昭阳，其实是妹妹对哥哥的依恋。

　　陈昭阳，像极了她的四哥，像极了她对四哥长大后臆想的形象。她对陈昭阳的一切好感，一切依恋，全是因为在少年时那个疼她爱她宠她的四哥。

　　布依对待陈昭阳，不是爱情，而是把对四哥的亲情，转移到陈昭阳的身上。意识到这一点，她便无法说服自己去嫁给陈昭阳。

　　布依唯一能做的，便是把自己的情感告之了陈昭阳。

　　她以为陈昭阳会大怒，陈昭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她能感觉到，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能感觉到周围温度的下降，她知道，那是自陈昭阳身上散发的寒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昭阳开口问她，有什么打算。

　　布依回答说想要下山。

　　陈昭阳没有说话。布依觉得再这么坐下去也是无趣，便起身离开，在山间小路不知走了多久，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原来是陈昭阳跟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陈昭阳让布依讲她的四哥，布依讲，讲少时她最美好温馨的回忆，讲四哥哪次到小镇贩茶都会给她带些好吃的，讲她闯祸四哥如何护着她，讲四哥半夜去小树林跟云儿姐约会……

　　最后，布依转过身，看着陈昭阳道，我长大了，四哥却停留在那个年纪。她抑制不住，扑到陈昭阳怀里，叫道四哥四哥，狠了狠心，飞奔下山。

　　——　——

　　布依道：“我跟二哥讲明了。”

　　崔安玉道：“是啊，你跟二爷讲明了。二爷也说，他自从遇见安姑娘，才知道当初对你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

　　布依嘿嘿笑道：“挺好。”

　　崔安玉似乎闷着一口怨气，一掌拍在树杆上，“好什么，若你跟二爷成了，哪来安茹什么事。”

　　布依大为愕然地看着他，觉得崔安玉对安茹抱有很大的成见，想了想，又似乎明白过来。安茹是个落魄小姐，遇到强盗，当初是崔安玉救上山的。听雀儿说崔安玉对安茹有好感，但安却钟情于陈昭阳。

　　布依笑道：“安姑娘医术高，为人又好，帮内没有不喜欢她的，是不是你追求人家没追上，才对人家有气。”

　　崔安玉脸上有些挂不住，生气道：“我当初是对她有好感，我坦荡荡地承认，但是，你们都看着她好，却不知……”

　　崔安玉欲言又止，甩了甩衣袖，不再理布依，走到门口，又道：“后天向东正大婚，给二爷发了邀请函，二爷让我代行，你也去吧？”

　　——　——

　　虽然秦放决定尽早动身去歪柳村，不再受额外事纷扰，但当布依提出要去参加婚礼时，秦放略一停顿，还是同意了。

　　后天一早，一行便出发去向府，一路上倒也谈笑风生，但秦放却敏感觉得，布依对自己疏远了些，她有了心事，而这心事与自己有关。

　　这微妙的变化发生在崔安玉到来之后，秦放猜测，是崔安玉告诉她他往青龙帮安插细作的事。

　　其实就秦放的立场来讲，他觉得此事再正常不过，而且这是在与布依相认之前。

　　布依是在怪自己瞒着她？

　　这件事，秦放确实不好告诉布依，因为布依的身份，他不想让她为难。而秦放认为，他自己有能力在朝廷与青龙帮间斡旋好，他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待青龙帮。

　　策马西行了两个时辰，便到了向府所在地风城。

　　婚宴定于明时，一众人先行寻了酒楼落宿。拣了个临窗雅座，正浅斟慢酌之际，听到楼下一阵嗓动，转首一瞧，见五六匹马飞奔而过，为首一人相貌堂堂，怀中抱着一只雪色狐狸。

　　两侧行人躲避不及，有个菜农的菜蒌被马蹄踢翻，忍不住骂道：“睁眼瞎，街市明令不让骑马，什么人这般明目张胆？”边拣着菜边抱怨道，“官府也不作为。”

　　有人嗤笑道：“你才是个睁眼瞎，刚刚过去的那是向公子，这不是为了讨新娘子欢心，一大早去森林里捉狐狸，好歹让他给捉到了。”

　　秦放道：“原来那就是向公子。”

　　崔安玉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向东正创立了向氏剑法，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一个人得意起来，可真连脾性都变了。”

　　秦放听这话意思，推测道：“无箭公子与向公子可是旧识？”

　　崔安玉道：“这向东正落魄之时，曾到过我们青龙帮拜访过二爷。他彼时为人谦恭，二爷对他印象也不错，见他郁郁不得志，便问他有何想法。”

　　崔安玉转着酒杯，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这家伙大言不惭地提出想要跟鹤老学习行云剑法。”瞧了布依一眼，“当初布姑娘为了救小山半条命都没了，这么大的恩情鹤老都不想传教行云剑法，小山苦苦哀求，鹤老又瞧着布姑娘快死了，这才答应下来。谁曾想，布姑娘后来又转了气，活过来了。这可把鹤老愁得不行。”

　　秦放曾问过布依如何习得行云剑法，布依也向他说了，这全得教于青龙帮的鹤老。

　　鹤老是集行云剑法大成的李飞雪李大侠的仆人。看着李飞雪从小长到大，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看着他从籍籍无名到誉满天下。虽是仆人，其实却是至亲至爱的人。

　　及至后来，李飞雪携手爱侣归隐江湖，鹤老则落居于青龙帮。

　　这个老头儿，爱吃爱喝爱耍爱疯，行事古怪，不可以常理揣之。

　　他虽教授布依，但却从不许布依称他为师父。

　　崔安玉继续道：“向东正去求鹤老，想想看，行云剑法能随便教人？二爷当时也是好意，偷偷告诉向东正，让他先想办法勾住鹤老的胃。”

　　想到那憨态可掬的鹤老，布依不由笑了：“鹤老就是孩子脾气。”

　　雀儿道：“他就是个馋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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