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盗狼戏 7
这些江湖莽汉，未涉足官场，翻天覆地看了数遍，却辨识不出真伪。
周扬戎马半生，因自己所在的军队与秦放齐家军布署不同，未能与秦放并肩作战过，这也是他一生的憾事。但秦放曾派亲兵与他传递过军事信息，这齐王府的令牌，周扬倒是见过几次。
眼下便有人将令牌递与周扬，周扬六十多岁仍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未老眼昏花的他，却将这令牌借着阳光观摩了片刻，一颗心如揣了只小兔般上下乱跳，他已断定出这令牌是真的，但知道事关重大，在众人的催问下，将令牌缓缓放下，揉了揉略为发涩的眼睛，摇了摇头：“老夫虽见过齐王府令牌，但事隔久远，早已忘了什么样。这令牌，老夫不敢妄断真假。”
周扬将眼睛往后望了望：“我瞧着州牧也来了，何不教官爷来看看这令牌的真假？”
经这提醒，有人倒真想让朝廷官员来判断一番，当下也有人叫道：“他们官官相护，肯定说这是假的了！”
“什么叫官官相护，人家那叫不敢抵触权贵！”
“这块令牌是真的，可不就说明秦放真的派人追杀惊花大盗！可不就说明秦放与惊花大盗曾经密谋过！”
先前提到秦放，众人不是尊称天将军，便是齐王爷，眼下连秦放的名讳都叫了出来，可窥得众人对蓝袍人的话已信了大半。
江湖汉子侠骨铮铮，重诺重义，先前对秦放抱以极大的尊崇，不光是因为秦放维护国家疆土在战场上立下的累累战功，还因为秦放在未涉足朝堂之前，还是江湖上的东谷秦公子、一位侠士。
而现在，曾经的那个少年侠士，竟做出了这等“狡兔死走狗烹”的令人不耻的行为，那伫立在众人心中美好的形象，开始有了裂缝，只等着一锤下去，轰然坍塌。
李小虎所要做的，便是竭力阻止这铁锤的落下，他还要戳穿蓝袍人的真面目，来替自家王爷将那条裂缝堵上。
他见蓝袍人将令牌掼在地上，第一反应便是去辨别真伪，令牌他是熟悉的，这是真的，但令牌面面镌刻的姓名他却不认识，这说明这令牌不是由杀死了王府侍卫拿到的，而是以新的身份伪造的真的令牌。
李小虎闪过脑海的第一猜想便是工部有人被收买，但现在不是纠结这问题的时候，他目光落在了威镇镖局刘岩总镖头身上，脑袋仿佛被神来之笔敲了一下，双眸大亮，自以为找到了让蓝袍人无法驳斥的证据，哈哈笑道：“你说你是惊花大盗，嗯，从所周知，惊花大盗盗取寒蝉玉时，是潜伏在刘夫人跟前做了近两月的丫环。”
李小虎上下瞧着蓝袍人，“你这八尺大汉，请问刘夫人是如何将你留在身边做丫环的？”
话音甫落，台下响起数声嗤笑，隐隐带着几分暧昧。刘岩被揭了旧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一个八尺男儿，如何易容作一个小小丫环来进行潜伏盗窃？
先前众人一直被蓝袍人牵着鼻子走，眼下经李小虎提醒，众人才想起这关键性的问题，一时间叫嚷声起，纷纷让蓝袍人表演这男扮女的好戏。
蓝袍人不懂不忙，伸着双臂，让戏子给自己换了身女子衣服。女子衣衫尺寸要小得多，饶是蓝袍人身材瘦削，穿在身上仍是吃力，裙子悬在膝盖上方，上半身的小衫被撑开了缝，胸前的扣子也被撑掉两粒。
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让众人哄然而笑。李小虎捧着肚子讥笑着：“难不成你穿上女人身服身下那鸟便飞走不成？”
蓝袍人脸上却瞧不见怒色，不慌不忙道：“阁下年纪轻轻，阅历甚浅，想来也不知道世上有一种奇功，可教人身材随意缩短拉长？”
李小虎脸色略微凝了凝：“你是讲缩骨功？哼，我岂不知。这门功夫诡异邪门，极难练成。江湖百年来，也只有南疆异人韩方异韩前辈练成。”
蓝袍人呵呵笑道：“韩方异？他已消失了十年，没想到现今还有人记得他名字。”
蓝袍人神情有些奇异，李小虎一时不能明白这表情包含了什么，继续道：“韩前辈性性孤僻，专爱做旁人做不了想不到的事，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却又突然遁走南疆，专习缩骨功，耗费了整整二十年，终于练成了这门诡异功夫。”
蓝袍人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声音听着有几分沧桑，道：“闭关时还是英英少年，出关后，却已是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耗费二十年光阴练了这门奇功有何用？博一时喧华，虽说轰动于整个武林，但于武学修为无一点裨益。”
李小虎嘿地一声：“阁下恁地瞧不上缩骨功？当初这门功夫可被阴山老鬼眼馋得很，将韩前辈囚禁在地牢，全身用铁链紧紧困住，用尽酷刑逼问缩骨功的法诀，传言韩前辈一张脸因施刑而溃烂生蛆。”他轻叹了口气，“韩前辈最后侥幸逃脱，踪迹全无，缩骨功，也在江湖上失传了。”
蓝袍人忽然发出一阵阵冷笑，这冷笑似乎从心底深处发出，似乎包含了许多复杂感情，让人听着生出几分凄凉感。李小虎正待问什么，蓝袍人忽地一声尖叫：“难道除了韩方异，旁人就会不了这缩骨功？”
突然大喝一声，身子如□□般躬起，喉咙中发出咯咯声，李小虎被这诡异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长剑横于身前，防备其有什么异动。
只见蓝袍人气喘如牛，呼呼片刻，又厨灶里扯风箱一般。这□□动作跟这夸张的喘气声滑稽无比，但谁也不敢笑，只目不转睛地瞧着。
只听咔啦啦骨节响，蓝袍人肩膀开始缩动，跟着便是两条手臂，众目睽睽下，瘦长的身子缩短了几分，两只腿一跺，腿也缩短了，众人一时不能相信所见，瞪大了眼睛。
蓝袍人此时已是女子普遍的高度，但他似乎还嫌不够，双目扫过众人，神情甚是骄傲，道：“再小一下如何？”
这次没有先前动作，只听大喝一声，身子往里一斗，整个人又矮小了。先前撑的要胀开的衣服，随着身子变小，变得宽松了，忽略发髻，单从从背面来看，这俨然便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这门失传久诡异无比的缩骨功重现江湖，连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秦放也动了颜色，台下众人更是瞠目结舌，好片刻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心中的震憾使他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叫道：“缩骨功，久已失传的缩骨功！”
李小虎站得最近，看得最确切，一张脸有些泛白，喃道：“你究竟是谁？”
蓝袍人哈哈笑道：“我是谁？我当然是惊花大盗啊！”
李小虎还沉浸在缩骨功带来的震憾中，只下意识地说道：“不，你不是……惊花大盗就在……嗯，你不是……”
蓝袍人高声反问道：“我怎么不是？江湖人传言惊花大盗莫辨雌雄，嘿，男子模样是我本身，女子模样是我缩骨功的杰作……”说到这“女子模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故作恍然大悟地摸着喉头，“哦，对，还有我的喉节。”
守在一旁的戏子机灵地送来一锦盒，蓝袍人将其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黄色物事，自喉咙上贴贴合合，又蘸了些脂粉涂抹，那喉头便失了先前那般突兀，变得如广大女子般平润。
蓝袍人满意地摸着自己喉头，又似恍然大悟一般，道：“对对，还有我的脸”他嘿嘿冷笑两声，“君不知，一个人的脸皮也是可以变的。”
招一招手，八个戏子拖着一木盘鱼贯而入，木盘遮盖着一块黑色绸布，蓝袍人“霍”地揭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黑色绸布下，是一方琉璃罐，罐内盛着黄褐色液体，浸泡着一张张脸皮。
八个琉璃罐，八张脸皮，每一张脸皮模样虽不相同，但均呈闭目式，惨白无一丝血色。
蓝袍人如同选择衣衫一般，托着下下巴道：“嗯嗯，选哪一个比较好呢？这个好了，这个看着年轻一些。”
有戏子适时地端来水盆，蓝袍人净了脸，便打开琉璃罐，揭起那张脸皮，对着镜子往脸上贴起来。
台下已有人喊道：“□□！□□！”
“这么精妙的脸皮，一定出自无面谷！”
无面谷，是江湖中最阴冷诡谲的地方。
无面谷什么人最多？
死人最多。
无面谷内住着一位无面王，他极擅解剖一事，可以将人的脸皮毫无破损、精确地剥下来。
传言无面谷内有一株千面树，树上挂着数万张脸皮，无面王今天用这一张，明天用另一张，没有人知道无面王长什么样子。
无面谷的□□万金难求，但没人怀疑惊花大盗能弄到它。
无面谷，也是一个培养杀手的地方。
—— ——
戏台，已经成为蓝袍人一个人的舞台，他对着镜子将面皮黏贴抚平，手指蘸着瓶瓶罐罐里的粉末涂涂抹抹，不消片刻，在众目睽睽下，那张瘦削的男人脸如同戏法般变成了容貌换好的少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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