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长长的泪线

入夜，城市的街道五光十色、虚虚实实，一锅“乱炖”。

        四颗头颅摆出三一阵型起起伏伏，拖拽着他们不断被路灯交替喷射扭曲的身影向前钻行。

        缀后的是肖莲。尽管前面三位不住回头，怕把她弄丢，但她还是固执地与他们保持必要的距离。男女有别，不能失掉分寸。

        晚饭前，孟如海找到肖莲。她猜出了他的来意。孟如海的话还没说完，其实她已经在心里答应了。她耐心地等孟如海把话说完，又眨动几下眼睛，答：“好呀，下了班我到大门口去找你们吧！”

        肖莲伸手触摸一根电线杆，真的真的，没做梦啊，多亏没傻到用身子去撞。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呢？一街的蛮子，买个牙膏都得装一回日本鬼子，“牙膏、买牙膏！”连说带比划。索性跑远点，那有一个不小模的超市，不用张口东西就买到手了。

        生成的薄命，肖莲想她就是一根羽毛，风一刮就不知道要飘到哪。镇都镇不住，心口还挂着一个呢，听了仙婶子的话，从来就没摘呢。仙婶原来还是真婶。体壮如山的丈夫还是轰然倒塌！媒人没有隐瞒，给丈夫家的大人交了底。克夫？丈夫是个谁都敢惹的狠角色，轻蔑的一笑，肖莲心里一下就踏实了。结果呢？

        肖莲的老家没有自由恋爱那一说，一村子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最多有个把跑外村或城里自己找媳妇儿的小子，那都不是本分孩子。自己找婆家呢？找死吧，说说都是错。遇上一个，一村子人都抬不起头。十三岁，媒人给肖莲说了婆家。对象小她两岁，没到三年，夭折了。十七岁，媒人又给她说了婆家，嫁妆刚备齐，人又没了。第三次就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掌柜的。很快就结婚、生孩子了。更大的悲剧，孩子不满三岁没爹了！

        刘东刻收到他大舅的来信，这是他生平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或叫私人的手写信件。别理解错，不是那意思，没说刘东刻完蛋了。意思是随着手机的疯狂侵入，人与人相互间的沟通、交流方式发生了改天换地、革命性变化！有话直接说，就跟站对面没两样。大家都不再写信了。刘东刻的大舅就是肖莲的爹。大舅来信让刘东刻帮忙在他公司给肖莲找活儿。刘东刻知道肖莲的情况。肖莲的爷爷奶奶就是刘东刻的外公外婆，这是家事，怎能不知。亲戚间也私下议论，肖莲属相不好，就这命！刘东刻不迷信，读了那么多书，虽没读成科学家，但他相信科学。可是，刘东刻无论如何不能用数理化去解释十二生肖以及肖莲！

        肖莲来到亿邦花后先在包装车间干，女的大概也只能去那里。不久肖莲发现，包装这活儿并不轻松，一包一包的料要搬、一车一车的料要推，比农活儿更费力气！手脚还得麻利，高速旋转的包装机，谁敢怠慢，它一定会给你脸色看！胳膊被卷进去的、头皮被绞进去的头发揭掉一大片的，工友们都亲眼所见，不是玩的！更主要的是，包装工的工资明显比其他工种要低！而且亿邦花明文规定，女工工资是男工工资的九折！一低再低，实在心有不甘！肖莲想去挤压车间，她央求刘东刻。刘东刻为难：“挤压那活儿，你能干得了？”“能，咱老乡都答应了。”老乡即孟如海。但这事儿孟如海、刘东刻说了都不算。

        刘东刻硬着头皮去找漆亚贤，头一回不为工作去找她。没想到漆亚贤答应得那么利索并且还替肖莲做了长远打算！她说：“行啊，去吧。不过挤压活重，干不了再回包装。以后要是仓库、发货哪里缺人，你也替人家想着点儿。”刘东刻连声道谢。漆亚贤叹了口气道：“谢什么谢，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表哥就好了！”刘东刻忽然意识到漆亚贤其实比他小一岁，也是个妹妹啊！刘东刻忘情地冒了一句：“漆总妹妹有啥事言一声，上刀山下火海，哥替你摆平！”漆亚贤笑骂：“得了，滚蛋！”

        到地方了，半条街大排档，灯火通明一长溜儿。刘东刻一行四人随便找了一个摊点、随便找了张马路边的桌儿，三下五除二菜点好了。肖莲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吭。这场合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在老家，女人是不能上酒桌的，有客在就更不用说了。刘东刻请表妹吃饭不是头一回了，就是没在露天大排档吃过。不好意思说出来，肖莲常盼着表哥请她出来吃饭。吃不吃的实际没啥，她也不想表哥破费，但她就想跟表哥还有老乡在一块儿。从他们身上肖莲能够闻到老家的味道！

        孟如海问肖莲：“你喝啥？”“你们喝啥我就喝啥。”肖莲客气呢，担心轮不到她买单，就不再节外生枝了。但她很快就为她的这句话后悔了。当她双手抱起小桶似的巨杯，试探着喝了一口那叫“生啤”的黄色液体，差点没吐出来。还有比这更难喝的东西吗？！

        呼啦，一伙人人围过来，是模具房几个家伙。

        杨少东胳膊肘压在孟如海的肩头，脸冲刘东刻，阴阳怪气：“难怪找不到你人，偷跑出来了，干吗不叫我们？哦，懂了，林妹妹在呢！一会儿过来敬妹妹。走了，不打搅了！”

        刘东刻喊道：“她是你姐，小屁孩儿！”

        肖莲看过红楼梦电视，搞不懂贾宝玉为啥会喜欢妹妹，乱哪！

        席间，模具房几个货信守承诺，轮番过来敬酒，有的干脆赖在这儿不走了。柿子净捡软的捏，矛头直指肖莲。

        尽管有哥（老家不管表哥叫表哥，表哥也是哥）和老乡全力挡驾，不知不觉中肖莲快把满满一杯酒给灌完了！肖莲感到一股热劲向全身蔓延，驱散了所有骨关节的酸胀疼痛，一白天一白天一夜晚一夜晚的站哪能不疼呢。现在好了，不疼了。头有点不摇自转，这马尿刷锅水原来是迷魂汤啊！难怪男人们都甘愿把钱扔进去呢！

        一想到钱，肖莲站起身来，要走。

        “你干嘛去？”杨少东问。

        “我去结账，一会回来再喝！”肖莲豪气来了。

        “得了，账早结了！我不管你是姐还是妹，轮不到你。一群男人要让一个女人结账，知道啥后果？自杀都没人递刀啊！求求你，做下好不好？！”杨少东哀求状。

        肖莲笑了，笑着、笑着，两条长长的泪线挂在红扑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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