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林纯伊提步回房,将嫁服脱去后,信手一甩,换了身团花蝶纹的红色锦袍,拿了架上的佩剑,便大步流星往府门走去。
这么一闹腾,已是快临近午时。阳光透过府门前半秃半落的梧桐空隙,洒下了些散碎的光片,林纯伊抬眼直视,不禁眯起了眼举手遮了遮,懒懒勾起一笑:“约定既已成,你便无可解。”
她即刻翻身上马,等后头的姑娘丫鬟们叫唤跑出来时,便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新娘都跑了,这婚还结得成吗?”从底下一众的看客传来阵喧闹声。
……这。
“这乃皇上赐婚,王爷只不过去接……接王妃了?”王则眉含着三分淡淡的笑意,悠然走出。
这里便是东厂。
东厂倒是林纯伊一直没来光顾过的地方,这里监督着国朝的各处,出过不少的奸臣佞宦。自从执行厂卫制度以来,国朝兴衰,便与此地息息不断。但好在,今朝的掌权人是他——元亭。
林纯伊翻身下马,信步便向大门迎去,门两侧分别站着身着玄红曳撒的宦臣。“干什么的?”果不其然,两位宦臣将手中弯刀交叉相举,堵住了林纯伊的道路。
“让开!”林纯伊冷冷道出。
“东厂直属圣上,岂容你放肆!”两柄锃亮的弯刀交相出鞘,直刺而来。攻势凌厉至极,眼看刀尖触喉。只见林纯伊身如鬼魅,移步向西,腰间长剑横削,举格挡刀之际,接力出招,两人双双倒地。
“厂……公。”
林纯伊抬眸至门前,元亭正提步而来,躬身:“王爷。”见地上二人,眉心微动,接道:“这两人所谓何事,被伤成这样?东厂办事办人,皆有理可寻,若王爷无故殴打两人,那下官恐怕需要王爷配合一下了?”
林纯伊拧着眉,往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直踱了两步:“你想本王如何配合?”“王爷止步!”他的睫毛极长,特别是他现在低着头时,看着更为显眼。
刚刚那两步把他愣是往后面吓退了好一段距离,见他不断扑朔地眨眼,倒是引得林纯伊直发笑:“厂公很怕我吗?”
元亭怔了一番,心有余悸道:“下官不敢。”
林纯伊不咸不淡的勾了一下唇,她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
“厂公可知今日是你我大婚,为何不着婚服,不去王府迎亲,难道是觉得本王配不上你?”林纯伊不再看向他,提脚往右折了几步,背对于他。
“下官不敢。”元亭更是将腰往下埋低了些,但这话中却没想要挽回之意。
“不不!本王看厂公是有着国朝最大的胆子。敢违皇命,敢悔御婚。都说厂公是个重规矩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噱头。我看这真是东厂倒越来越有股虚伪的恶臭,不如厂公自己也闻闻看?”林纯伊这话说完,元亭骤然抽了抽神,抬起身回道:“王爷,东厂还容不得您来评置!”
如今,本就是深秋寒冬,但林纯伊却发觉这元亭这话要比那寒风,更加能冷到直刺骨头。
他……怎么了?
“厂公气量这样小,那不成生气了?”他……可能真的生气了,虽然林纯伊心中这样对自己低语,但嘴上依旧是那副得理不饶人,气定如神仙的模样。要说这其中唯一的破绽,就是她始终没有勇气转身过来,看着他说出这番话。
是一股子溢出且不可收拾的蔑视滋味,至少元亭是这样认为的,从身为宦官的那一刻,便注定是要被人踩在脚下的奴。送他入宫的人贩子,只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将他典当。这笔不可能再退换的交易,断送的不仅是他未来的婚姻子孙,更是将他那最廉价的自尊也一并断送了。
他不再发话,林纯伊还是在旁忍不住睃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低垂着眼,虽然没有怒色,依旧是那张清隽温润的脸,但看得出他在努力蕴藏住这副俊容之下透出来的可怖炎凉。
“烦请王爷以后若想侮辱下官时,避开东厂,刚刚是下官失态了。至于这两人,下官自会处理。王爷自便吧……”他又是这副低眉顺眼的腔调了,那是林纯伊最看不惯的模样。
明明身居高位,却还是这副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样子。人人都夸元亭正直清廉,有勇有谋。
但……为什么每次在她面前却是这样。
“跟我回去!”这话不是在商量,林纯伊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若一直要保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那她决定就算用强,今日他也躲不过回王府的命运。
元亭向她福了福身,但并未做停留,“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去!”林纯伊握紧了他的手腕子,没有给他逃脱的余力。元亭僵了僵,下意识攥紧了拳,这一刻林纯伊知道他当时鼓足了勇气,想要做出反抗……
“厂公,是想要跟本王打一架吗?刚刚这么生气都能忍下去,不如这次也忍一忍,既然不会做生气的模样,那便一辈子也别露出这副出不属于你的表情来!”林纯伊没有给他留情面,她拧紧眉头,极嘘极轻的说着。
“厂公,可要想清楚。若你这次还是拒绝,本王便立即进宫,求皇上收了这份婚约。半数兵权依旧收归我手,而你也就继续当你的厂公。只是历朝历代,百姓若想安定,国家若想长久,军权便是立世之本。我既掌的了三十万精兵,也便能定得了国朝的安危。厂公如此在意东厂,我若执意将其毁之,你觉得圣上又能将我如何?”
元亭抿紧了自己的薄唇,却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她没有说错,在三十万军权面前,圣上不会做选择,他若想悔婚,不仅东厂将重先现暴虐之景,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也将保不住。
一番思虑。
“好……我跟你回去。”
煜王府在临水坊中,那里是京师宗亲王室,朝臣权贵的聚集地。两面环水,双侧成荫。今日煜王大婚,隔几步便能看着一个红纱灯笼高挂枝头。等到元亭和林纯伊回王府,已近黄昏之时,加之深秋,夜色便起的更浓了些。
一路上,灯笼亮起的片片金红,照的整个临水坊阵阵喜气丛生。
眼看前面灯火最盛处便是王府了,“元厂公,王府就在前头了。好歹是你我大婚,可否赏脸一笑?”林纯伊扫了眼元亭,挑着眉故作玩味笑说道。
他不语。
王则眉遥见林纯伊他们的身影,在门口往里探身道:“王爷和……王妃,来了。燃炮,奏乐。”
“吁”微扯缰绳,良马止步。林纯伊率先下马,元亭一时有些怔忪。
“王妃?”王则眉走到元亭马下,欠了欠身道。
这称呼倒是把元亭吓得陡然一震,顿时犹如刚刚那已燃尽的鞭炮,又在自己耳边放了一遍。
林纯伊在旁也忍不住“嗤”了一声。
好在夜色下沉后,门口的看客也随之少了大半,免去了多余的嘈杂,元亭也下了马,纵使不乐意,但还是进了煜王府的门。“王爷,吉时虽已过,但属下认为拜堂大礼,还是不能免去的。”王则眉在旁提议道。
林纯伊看着身旁元亭那副恨不得离开这里的委屈模样,嘴角勾起一笑,故意说道:“元郎怎是普通人可比的,他既进了这门,便是一辈子也逃不出了。况且本王父母早逝,拜堂不过是个虚礼。”林纯伊虽未对着元亭说道,但也能想到他那张如蒙大赦的脸。“不过……”林纯伊骤然转向了他。
眉眼含笑道:“元郎与本王直接入洞房,可好?”
“……”
先是王妃后是元郎,这两个称呼便已听得元亭浑身发麻,跼蹐不安。洞房?!在林纯伊嘴中如此云淡风轻说出的这两字,却让元亭差点晕了过去。身为掌印太监和东厂提督都不至于让他在此时这般不知多措。
东厂提督手上不可能不沾些人命,但显然这种恐惧已战胜了亲手夺人性命时的挣扎。“这……下官恐怕无法奉陪。”他说的极轻极弱,生怕要触及到那个事情。
“元郎,你方才说了什么?还有,以后不必再自称下官,在本王面前,自称为夫,可好。”林纯伊下颌微抬,蹙眉轻笑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云亭瞬间被打了个激灵,惶恐不安道:“下官乃是宦官之身,恐怕……”
“这是命令,就得遵守,元郎可懂!”林纯伊睃了一眼,清清冷冷,不咸不淡道出。
“为……为……为夫明白了。”这一瞬他凝住了心神,藏尽了心颤。
林纯伊抬了抬眼皮,满意的笑了一声:“那便入洞房吧。”
因先前王府扩增,现在从前厅走到新房的路要花上一段时间。这点倒让林纯伊开始在路上抱怨起来,突然止步,蓦然回头,问身后的元亭:“元郎,是否觉得我们的房间过于远了些?”
婚期仓促,这一路的烛盏还未完全修缮好。林纯伊又让随行的下人都退去了,所以现在的光源唯有他们手上的灯盏,两盏灯本就昏暗,拿在手上只能全心贯注的往前走,但就在林纯伊戛然止步之际,元亭已是来不及刹车,若是不放开手中的灯,他便要只身撞上去了。
他惶恐抬眸,却迎上了她满眼的笑,虽然只余下了一盏灯,但他看清了她笑的很开心:“王爷,为何突然止步!”
“那元郎为何自愿将手中的灯坠地?”林纯伊抬起手中的灯,靠近了他的脸,“心下生恼却不予明说?”
“下官……为夫大意了。”元亭定住心神,故作淡然的说道。
“元郎在宫中多年,可这撒谎的能力怎的还是不见涨,既让不会说谎话,不如就说是怕撞到本王!”她直踱上前,他频频后退……
“元郎不必紧张,眼下就是新房了,还有……别退了,小心掉到水里。”林纯伊衔笑说道,扭身便往前面去了,不再管他。
果真,身后的池塘仅离他半寸距离。元亭连忙直了直身,别无他法的跟着她。
胁迫之计,虽然可耻,但却不得不顺守。
婚房之内,龙凤双烛,齐齐点燃,红纱挂梁,合卺在桌。
“元郎,可想先沐浴?”林纯伊换下了之前了那件锦袍,而是换上了一件较为宽松的红色寝衣,青丝成髻,头簪玉钗,踏着烛光缓缓向他走来……
“王……王爷止步!”元亭刚刚才放松了一点的心弦,又骤然紧绷了起来,心中一切的镇定都开始被打乱,他只能无力且可笑的闭上了眼:“王爷……下官做不到……那件事。”
他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就在他唇前,带着一股如果蜜的清甜滋味。这股味道仿佛在侵蚀他的灵魂,麻痹他的心跳。“元郎,不必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虽为抬眸,但能感觉到她的语气,莫名柔和了许多。
“我去外面沐浴,你洗好之后,就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来。还有……别忘了,不是下官。”语气轻缓,却如鹅毛瘙痒,蚁爬心尖般让人骨软难耐。
她还没回来……
盯着那床正红色的龙凤喜被,不禁心神渐紧,他动了动自己的指尖,掩于寝衣之中。迟缓的拖着自己往床边走去,既想赶紧躺好免得被她撞见更显尴尬,又想越慢越好,他实在不能接受要与她同枕而眠。
门口有动静!元亭万是不会想到,自己身为东厂提督隔墙辨声的能力,会用在自己的新婚之夜。他咬了咬牙,规规矩矩的躺在了里侧,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咯吱。”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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