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秀坊相遇
“王,王公子,”梳着双髻的喜鹊见到夜明先是一愣,仔细瞧外面没人注意才将她让进屋里。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喜鹊知道夜明身份,前些日子,她为了跟洛儿姐姐学舞乔装来过。坊间都传,这个王姬欺凌弱小,飞扬跋扈,能为了一串粘牙的糖葫芦将小贩押入司寇府,能为了一口栗子糕不惜跟整个新赫城的贵女结仇。只是,她眼里的王姬,并不似外间传得蛮横无礼,倒是个顶细心和善的人。
“洛儿姐姐,跑了。”喜鹊一改往日聒噪的性子,小声说。
“跑了?”夜明眼眸一转,“嗯,本想着找她喝几杯,算了。”心中烦闷,又无处可诉,只想着来洛儿这喝酒解愁。
喜鹊拉住欲走的夜明,焦急道:“不,不是跑了,是,是不见了。”
“不见了?是被谁绑走了?”夜明看着快要急哭的喜鹊,这个小丫头,怎么说不明白话。
“洛儿啊,可准备好了?”门外是坊主的声音,“也别嫌我不通情理,今日来的都是贵人,人家非要你去伺候,我这也是没法推辞啊。”
“坊,坊主,稍等,姑娘正在打扮呢。”喜鹊扯谎道。
“好好好,你好生妆扮,等过了今日,想歇几日都成。”坊主说完,听着里面没有回音,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到底怎么回事?”夜明问。
“今日是姐姐家母祭日,姐姐不肯接客。”
“哦,那便不接吧,我去跟坊主说。”
喜鹊拦她道:“姐姐是奴籍,拒绝客人是要受刑的。”
“出了多少钱,我双倍给他!”
“听坊主说,是召岩国的公子。”
召岩国公子?康浔?那还真是冤家路窄,老子垂涎我大州朝的土地,儿子垂涎我新赫城的美人,还真是父子齐心啊,夜明眼眸一转,问:“喜鹊,想赚金珠吗?”喜鹊拨浪鼓似的点头。
厢房里,康浔搂着两个美人喝酒,依旧散着头发,两腮红得像猴屁股,一双醉眼色地顺着美人的衣领朝里看。在他左侧,坐着一个自斟自饮的白衣男子,墨发以冠束,眸光如海,竟是璟彧,段鸣自门外闪进,附在他耳边低语。不知说了什么,他先是蹙眉,接着眉心舒展,笑意凝在唇边。
舞乐起,洛儿一身舞衣,裸腰赤足,身姿窈窕,伴着乐声翩翩起舞。细软的腰肢不盈一握,脚踝的铃铛随着她的舞步叮当做响。脸上覆着薄纱,薄纱上的一双清眸媚眼如丝,夺人心魂。
康浔看呆了,推开身旁美人送到唇边的酒。早就听闻这云秀坊的洛儿舞艺超绝,原以为传言不可信,如今见到,方知昔日身边那些皆是俗物。
璟彧倒是不为所动,仍是自斟自饮,偶有抬眸,也只是轻瞟一眼。
夜明忐忑的心终于落下,看璟彧的神情,应是没认出自己。万万没想到,他竟也在。璟彧出现在云秀坊不奇怪,康浔出现在云秀坊也不奇怪,怪就怪在他们二人同时出现,还是在通一间厢房,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舞乐毕,康浔提着酒杯,勉强站起身,歪歪扭扭朝着洛儿过来。
厢房门大开,喜鹊领着四个姑娘鱼贯而入,每个姑娘手里都捧着银盘,盘上是酒壶。
“什么意思?”康浔问。
“公子身份贵重,”她故意捏紧嗓子说话,“是该用最好的酒才配得上公子的身份。”
“喝酒不急,先让我瞧瞧美人儿的小脸蛋。”他张开手臂一扑,夜明侧身躲过,还不忘在他屁股上狠狠补上一脚。
“谁,谁踹我,谁!”康浔叫嚣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怒容,眼神落到洛儿露出的洁白腰肢上,顿时喜笑颜开,起身又去扑。
夜明抬手就是一巴掌,康浔被打得当时酒醒了大半,摇晃着脑袋,摸着火辣辣的脸,问:“谁,谁打我?”
屋内,没人敢言语一句,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洛儿身姿摇曳,接过一个银盘送至康浔面前,道:“这壶叫做醉春雪,酿酒的水是取自圣山山顶第一捧融化的积雪,五颗金珠,一杯。”她伸出手掌,五指展开,皓腕上的银镯反射屋内烛火的光影,康浔被那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只得转挪开色的眼睛望向别处。
喜鹊将酒壶取下,斟满。康浔半信半疑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又听洛儿柔声道:“是不是觉得甘甜清爽,沁人心脾?”康浔抚抚自己的胸口,的确,一股畅快之感涌入体内。
“这壶叫做夏鸣,酿酒的水是取自夏蝉蝉翼上的露水,极其难得,十颗金珠一杯,公子要尝尝吗?”
康浔解下腰间的口袋丢在银盘上,满满一袋子的金珠,道:“金珠而已,公子我有的是!”说完,又将第二杯一饮而尽。
“这壶,叫秋岁。”
“这酿酒的水又如何金贵啊?”康浔开口。
“水只是普通的山泉水,只是这酿酒的谷,”夜明眼眸一转,被掩住的唇角飞扬,“是不满十二岁的少女,沐浴后采稻去壳成谷,再由这些少女以花瓣净手,对这些谷进行揉搓酿酒,公子先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子花瓣的香味,还伴着些少女沐浴后的香气?”
被她这么一说,康浔眼前似乎见到一双双嫩手搓揉谷子的场景,想到未及豆蔻的少女,他喉头一动,仰头喝下第三杯,眼神渐渐炙热。
“这第四壶……”
不等她说完,康浔眼里似乎着了火般,抓住她的手腕,道:“你真当我醉了吗,什么春雪,秋岁,你不就是要金珠吗?金珠我全留下,你,跟我走!”说完,拽着她往门外走。
喜鹊哪肯让他带走夜明,抱住康浔的腿不放,康浔足下一顿,见是个小丫头,抬腿就踢。可怜那喜鹊瘦小的身体直直向后飞仰,重重砸在墙上。
“喜鹊!”这一下夜明始料未及,连声音都忘记掩饰。
这声音,好生熟悉。康浔回身审视洛儿,抬手去摘她的面纱。
“璟彧,什么意思?”康浔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被他挡开的手传来阵阵酥麻。洛儿挣脱束缚,去扶喜鹊,见她只是嘴角蹭破了皮,心下微安。
“公子不是说做东吗?怎么倒是自己玩乐,不顾客人?”
康浔看看璟彧,又看看洛儿,忽然满脸坏笑,凑近道:“你不怕那位?”
璟彧神色无奈:“公子何必道明,你我皆男儿,自是明白。”说完,还不忘瞟一眼洛儿。
“哈哈哈哈,”他笑得下作,“明白明白!”环看一眼四周,大声吩咐,“你们都给我出去,别坏了璟公子的兴致,出去!”
“你先走,我能应付。”夜明低声对喜鹊说。
待所有人都出去,康浔一脸期待地看着二人。
“公子确定要留在这?”璟彧开口。
“为什么不要呢?”康浔反问,心下犯嘀咕,不信那璟彧真能与洛儿做出什么。
璟彧走到洛儿身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对着康浔说:“那公子自便。”说完,转到屏风后,将她往床上一丢,俯身压在她身上,又抬手将帷幔落下,半遮半掩,引人无限遐想。
接下来的事情,康浔自是熟悉,也没必要再看,悄悄地退出厢房。
“你要做什么?”夜明一直未敢出声,她倒是不怕璟彧认出自己,但若是被康浔认出,那小人定会大肆宣扬,大州朝王姬假扮妓奴给两个公子跳舞,够她被天下人耻笑一辈子。
“你说呢,王姬?”璟彧一双眸子沉静如水。
“你,”得知被拆穿,夜明倒不自在起来,“你知道我是谁还敢……”
“还敢什么?”璟彧觉得有趣,夜明薄纱覆脸,见不到她面上的变化,只见她耳朵上渐渐升起一丝潮红。
“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这璟彧看着瘦弱,可如今这般却是推不动,挣不开。
“说到大胆,谁又能比得过王姬呢?”璟彧沉声道,温热地气息扑在夜明脸上,挠有兴致地等着耳朵变成斥红色。
“璟彧,我要宰了你!”夜明低声骂道。
“嗯,”璟彧缓缓道,“我等着。”
木门突然大开,康浔快步走进,方才他一直在门口等着,听了许久屋里没有一丝动静,越想那洛儿的声音越熟悉,干脆推门进来瞧瞧。
“抱我。”璟彧凑在她耳边,声音伴着热气送入她耳中。
夜明被那声音和气浪搅得身子僵挺,手脚没有一丝气力。
“不想被发现就抱我。”
康浔见他二人如胶似漆,相互痴缠,哪里还能有假,拍拍脑袋出了厢房,找自己的乐子去了。
璟彧抽回心神,翻身下床,几步移到门边查看。
“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夜明起身,寻个空酒杯,斟满,摘下面纱,一饮而尽,借着酒劲压下所有心思,强自镇定。
璟彧见她面色恢复如常,心下一沉,方才那般,都是逢场作戏吗?坐下,也给自己斟满:“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
夜明再饮,又问:“宁国与召岩国是在谋划何事?”
“宁国会与召岩国谋划何事?”璟彧反问。
杯子重重撂下,伸手要掀桌案,被璟彧狠狠压住,二人一个使劲抬,一个用力按,经过一番较量,夜明放弃。
“王姬如此兴师问罪,到底是何事?”
“无事!”夜明道。
门外有脚步声,二人同时察觉。房门轻声推开,进入一步态轻盈的女子,见到屏风上映出二人的影子,回身关门,一双圆眼肿成了两颗核桃,鼻尖也是红的,朝着二人默默跪下。
方才,二人听到脚步声,立刻回到榻上,只是这次是夜明在上,璟彧在下。见来人不出声,夜明抓起璟彧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屋内静默,夜明甚至能听见璟彧的心跳声。
璟彧抬手抚过她的额角,面颊,红唇,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的耳朵再次漫上红晕。
“夜明王姬,璟彧公子,是我。”来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是洛儿,夜明自璟彧身上弹开,绕过屏风,果然是洛儿,她一身素衣,衣角上还沾着泥水。
怀里的温热消失,璟彧带着些许失落起身,自屏风内走出。
洛儿,歌舞坊奴妓,听闻是被充入歌舞坊的罪人之女。夜明重新坐回长案前,拾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折腾这许久,这会子倒是饿了。
“祭拜完了?”璟彧问,坐到夜明身侧。
“是,”洛儿重重叩头,“多谢二位相救。”
“你知道洛儿今天祭拜亡母?”
璟彧点头,抓起杯子饮酒,管那杯子是自己的还是夜明的。
“那你还要洛儿来伺候?”夜明发现自己的酒杯被他握在手里,只能再寻一个过来。
“康浔公子相邀,我岂能不来?”
“公子是怕我开罪那康浔吧?”洛儿轻声道。
璟彧不置可否。
“我的母亲,就是被召岩国的国君害死的,我怎么能在母亲祭日这天去伺候那奸人的儿子!”
“我本名姓朱,父亲原是召岩国的一个小吏,九岁那年在街上戏耍时,被召岩国国君看上,非要将我纳做妾,可我才九岁啊,父亲不愿,母亲害怕,只能推说我病着不能入府。后来,国君亲自前来,母亲磕头求他,求他放过我,他就直接刺死了母亲,又污蔑我父亲偷东西,将我父亲发配边境,而我,被充入奴籍送到新赫。”
“召岩国君竟要娶一个九岁的稚童,畜牲!”夜明咬牙道。
“王姬不知,他的姬妾中,有一个妾才十二岁就怀了身孕,听说后来难产死了,那孩子不到足月也死了。”
“什么?畜牲不如!”十二岁生子,怎么可能会活。
洛儿惨笑:“王姬生活在新赫,天家贵女,自然见不到此等丧心病狂之事。这天下对女子本就不公,又逢乱世,女子想要一条活路就更是艰难。”
“之前的提议你好生思量,毕竟入了太子府,衣食无忧,也不用再理会这等腌臜之人。”璟彧语气平缓,并不为她的身世所动。
“太子府?跟我太子哥哥有什么关系?”夜明问。
“可我是戴罪之身,又背着奴籍。”
“只要你首肯,其他的自有人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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