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多应不信人断肠
“……月儿?”夏神低声唤着霜降,有些不太确定,“你不是有公务在身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霜降面无表情,缓缓抬起长剑,用剑指着夏神。她从前在夏神放置旧物的房间里见到过这把剑,这一把剑,就是在水月镜中,霜降看到的那一把。夏神就是用它,杀死了霜降的父亲。
“还记得这把剑吗?东方未明。”霜降看着夏神,冷冷地开口。
“月儿你怎么了?”夏神有些担心,这样的霜降实在是奇怪。他上前两步,错开对准自己的剑刃,想靠近霜降,看看她是不是病了。不料霜降手一甩,用剑身狠狠拍在夏神身上。夏神没防备,被霜降打得趔趄。
夏神皱皱眉,不知道霜降究竟是怎么了。
“我问你可识得此剑。”霜降再次开口,还是冷冰冰的语调。
夏神看了看那把剑,老老实实地回答到:“自然是认识的。这剑是我刚成为长乐天战神那段时间用的,已经使了上千年了。”
夏神不明就里,想要缓解一下冷硬的气氛,于是玩笑道:“啊,月儿你突然回来是为了此事吗?你若喜欢这剑,我送给你便是。只是你一回来就只关心它,让为夫有点伤心呢。”
说罢还捂住胸口,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来。
若是在平时,无论是生了多大的气,霜降此刻一定已经被夏神逗笑了,但这一次,当夏神偷眼看霜降的时候,发现她还是面若寒霜。夏神心里隐隐感到不妙,他放下手,静静看着霜降。
“如此,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你这个”霜降听了夏神说,这把剑是他刚成为长乐天战神时所用的,便断定水月镜中看到的一切都不假。
夏神不明白霜降的意思,刚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她凄然一笑,说:“七百年前你东方未明欠下的孽债,便在今日做个了断吧!”言罢,举剑便对着夏神刺了过来。
夏神闻言一惊,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侧身堪堪避开剑锋,并起两指,在剑身上一弹。“叮当”一声,剑被震开,从霜降手上飞了出去,斜斜插在了一旁的书架上,摇晃几下。
霜降见自己与夏神实力如此悬殊,依旧是不依不饶,运起气刃来,猛攻向夏神。夏神为了不伤到霜降,处处退让,一直被霜降压制。
霜降如疯了一般,招招凌厉致命,夏神皱着眉张起结界抵挡,居然走神地想着霜降最近的修为的确是大有进步。
“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霜降怒极,见夏神不作反击,她只觉得自己可笑,“动手呀,杀了我,就像你七百年前,在青丘杀了我那么多族人!”
夏神看着霜降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刺痛。想要解释,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霜降见夏神的神情有些恍惚,心中更是笃定。原本她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而现在,夏神的反应击碎了她的幻想。她的眼中几乎流下泪来,却在眼泪溢出眼眶之前,用内力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自从去往凡间,霜降就一直奔波劳碌,连日来不曾好生休息,此刻动用法力本就已经有些吃力,她却还逞强地每招每式都用尽全力,且招招都作必杀之势。突然,霜降只觉眼前一黑,向前倒去,夏神忙停下抵抗的结界,就势上前接住霜降。
抱住霜降,深深看她一眼。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秋神说:“我是否该感谢你。”
夏神声音里有一丝不悦,而更多的是疲惫与无奈。
“大人此话怎讲?”秋神嘴角的笑意带着戏谑。
“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就要等到她自己耗尽精力了。”
“我就知道大人不忍心动手,”秋神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大人如此心软,这可不太妙呀。”
“白藏,”夏神语带愠意,“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秋神听夏神叫自己的名字,知道夏神动怒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得又咽了下去。
夏神抱着霜降的双臂稍稍收紧了一些,低下头蹭蹭她肩上的发,深深叹一口气,带着些许倦意对秋神说:“抱歉,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此事牵扯到她,我无法冷静。”
“大人不必挂怀,”秋神面色如常,“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大人多加小心。”
“你放心吧,我会的。”
夏神看着怀里的霜降,眼里带着无可言说的怜惜和落寞。眉头微蹙,他将霜降打横抱起,信步离开。
秋神看着夏神离开的背影,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见他远走,秋神才垂下纤长的睫毛,试图盖住满眼的心事。
夏神将霜降抱至寝殿,轻轻放她在榻上,拉过被子,帮她盖好。
他坐在床沿,沉默地看着她安静的睡脸。
上一次像这样看着她,是在多久以前了?
夏神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霜降的面颊,只要看着她,他心中便会涌起万般柔情。
俯下身子,他在霜降额头轻轻一吻。
遥想当初,在寂灭寒江底,自己也曾如此,趁她睡着时偷偷亲吻她。
那个夜晚,清波里漾满了星光,温柔浸透他悸动的心。
而今只有夕阳西下,残照余温徒留,无声落满房间。
月儿,你哭也好,你笑也好,我都喜欢。
我只怕你对我露出那样厌恶的神色。
他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残阳似血,神情寥落。
夜。
霜降醒来。
她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响动,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这才睁开眼。
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床帘幔帐。霜降掀开被子,想要逃出房间,却被门口的结界挡住去路。
霜降仔细打量那结界一番,微微一笑,直接走出了房间。
这结界是夏神所结的,只要有不同的气息靠近,夏神就会立刻知道。而霜降体内还有夏神的一半元神,她以夏神的元神掩盖住自己的气息,轻易地蒙混过关了。
当夏神拿着给霜降的礼物回到房间,才发现霜降早已不知所踪。
寒江庭。
“霜降仙君,光临寒舍有何贵干?”齐寒见霜降突然造访,似乎并不惊讶。
“哥哥,”霜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清,“我是墨月。”
齐寒一愣,马上又恢复冷静,笑言:“霜降仙君在胡说些什么,莫不是梦游来此吧。快些回火德殿去,说不定此刻夏神正在找你呢。”
“我没有胡说,你为何不肯承认?”霜降越想越觉得蹊跷,齐寒为什么不肯认她。难道这也与夏神有关吗?
齐寒见霜降倔强的样子,知道她不肯离开,于是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说:“罢了罢了,你迟早要知道的。”
转过身,对着寒江庭中经年不息的落雪,齐寒缓缓开口:“我的确是你的哥哥,我是墨阳。”
霜降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我已经想起来从前了,哥哥,”霜降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青丘族灭,你将我送至千寻川,那时你明明被咒罹……为什么现在——”
齐寒扭过头看着霜降,眼里的情绪似乎无甚波动。霜降被其寒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得一愣,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他突然说:“墨月,你记不记得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霜降闻言,眼泪毫无预兆夺眶而出。
“我……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
纵是当时年幼,我又怎么可能忘记。
父亲爽朗的笑,母亲温柔的眉眼。曾将她举在肩头,曾为她喜忧。
家的气息,在七百年前静静沉睡了,直到今天。
齐寒上前一步,拭去霜降泪水。捋一捋她头发,淡淡笑着。他的眼睛像母亲的,如水一般柔和,眉毛里带着英气,像父亲。
“哥哥,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霜降泪流满面,语气里带着愤恨和不甘。
齐寒却打断霜降,说:“父亲和母亲只希望我们平静此生。”
“我不要,”霜降就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不满地摇头抗议着,“我不要我不要!”
“墨月,你冷静一点,”齐寒双手钳住霜降的肩膀,他劝道,“已经七百年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怎么能过去,我看着父亲和母亲死在我眼前!你让我怎么过去?!还有你,你被咒罹就那样杀掉了,在我面前,就在我面前啊!”霜降激动地大哭起来,她不相信齐寒的反应居然会是这样的。
“两次,”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两次。我不能原谅,我不能——”
“那你看看我,我现在不也好好地活着吗?”
“那么父亲和母亲呢?!”霜降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没有问齐寒,他是如何活了下来的,“你在晚上如何敢闭目睡去?午夜梦回之时,你如何面对那样的场景?你知不知道,自从我想起了一切,那些族人惨死的画面,就在我的眼前,来回往复,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他们在哭,在流血,而你什么都不做吗?”
“别说了,墨月。”齐寒眉头一蹙。
霜降浑身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凌霄宝殿的方向,“你去看看他们,他们毫不在意。他们是仙是神,他们寿与天齐,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会在意几个妖族的生死?”说着又逼视着齐寒,“你看看你,你现在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成了神仙,就这样冷漠无情了吗?你忘了你是从青丘出生的吗?”
“我没忘记,但是墨月,如果不是父亲用了罪业芙蕖修炼心法,企图弑杀天帝,你以为青丘狐族会落得今天只剩你我的下场吗?!”齐寒也很不悦,冲着霜降低低咆哮着,“你别忘了,这一切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他当年弑神之举,仙界怎会屠戮我族?他们怎么会死,又怎会有你我今日之争?”
霜降几乎是崩溃地大喊道:“是仙界压榨我青丘子民在先,是天帝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上!你不要忘了舅舅和姑母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父亲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齐寒一愣,不说话了。
“不说话了么,”霜降惨然一笑,紧绷的心弦有些回缓,“如此,你愿意——”
“我不愿意。”
“为什么?!”
“你要去便去,”齐寒眼中似有墨色深潭,静得不起波澜,“我不去。”
“——懦夫!”霜降咬着牙,恨铁不成钢一般骂道。
“我就是懦夫,你不是懦夫,你去呀,去呀!”齐寒满面嘲讽,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你去杀光漫天神佛,然后告诉三界众生,你墨月为青丘狐族报了血海深仇了。”
霜降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样的齐寒,还未开口辩驳,便听得齐寒又说:“你想报仇?好呀,那弱水上满是醉夜芙蕖,你去摘来尽数服下,莫说漫天神佛,就连玄灭来了也奈何你不得。你怎么不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霜降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她怒极反笑,“我告诉你,墨阳,若到时你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请便。”齐寒面如冰霜,扔下两个字,拂袖而去。
霜降看着齐寒离去的背影,无比失落。她本以为,他是自己的哥哥,一定会帮着她的——其实也不必帮着她,只需要静静陪着她,听她哭诉一番,让她虚悬了七百年的孤单心事有个去处就好。因为她也实在不愿再起争端,只是希望能有家人的温柔相待罢了。只是事到如今,自己太任性,就连齐寒都不愿包容自己。
霜降擦干眼泪,满心怅惘,转身离开。
看来不报仇,便到底意难平。
感觉霜降的气息远去,齐寒走向寒江庭□□的脚步停下,他的嘴角扯起得意的笑,转身看着寒江庭中经年不息的落雪,露出真身。
“你看着寒江庭,真是好景致呢。”咒罹的声音从嫦娥身体深处响起,“不过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了。这仙界平静得太久,还真是无趣得紧呢。”
嫦娥目光始终空洞,偶尔会露出一丝恐慌。
“方才真是好险,”咒罹离开嫦娥的身体,自顾自说道,“我竟不知道霜降的姑母和舅舅也与天帝颇有渊源。”
嫦娥站在咒罹身后,神色沉郁,一言不发。
“只是这样一激就中计了,还真是冲动。为了报复,你真的可以做到六亲不认么?”咒罹想着刚才,霜降在争吵之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我告诉你,墨阳,若到时你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这下,你可是彻彻底底众叛亲离,无依无靠了呢,小狐狸。你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很难不让人感到期待呀。
咒罹嘴角的笑意愈发诡谲,目光依旧深不可测。
弱水畔。
夏神一路追着霜降气息找到这里,却发现为时已晚。
弱水上的醉夜芙蕖,一朵不剩,已被霜降尽数服下,只剩几瓣破碎的鲜红,落在她脚边。
她跪坐在弱水畔,青丝披散,嘴边还带着花瓣的残汁,如血一般,衬着她此刻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她见夏神来了,目光中流露出的,竟是温柔的期待。
夏神看她那样的神情,心不由得一紧——神仙在入魔之前,都会暂时忘记一切愤怒和仇恨,只记得自己的所爱与不舍。
他冲上前去,要逼霜降把芙蕖都吐出来。但就在指尖触到霜降衣袖的一刹那,霜降一下就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抱得很紧,夏神只觉得霜降快把她自己都揉到他身体里了。
“未明……”霜降低低呢喃着,满腔柔情。
夏神有顿时的窒息,他好久再没听到她这样唤他。这样低低一声,却是有如重击一般,让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来不及了。
当她最后唤出心中最重视之人的名字之时,便是入魔之时。
来不及了。
夏神不愿松开手,还紧紧抱着霜降。
来不及了。
“东——方——未——明。”霜降的再次声音响起,一字一顿,吐出夏□□字,语带狠戾。她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眼眸中泛起红光。
“月儿……”夏神的心中满是绝望,他知道霜降已然入魔。但纵是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开双手。
霜降面无表情,一如夏神当年。
抬手,聚气为刃,利落地刺向夏神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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