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连夜拔营
卓轩嘴上变得愈发的刻薄:“身陷虏营,陛下方知大位难舍,锦衣玉食殊为可贵吧?”
朱祁镇黯然垂泪,“朕有何过错?”
瞧见昔日至尊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卓轩心中有分快意,他个人的苦难遭遇,北境无数罹难的百姓,破碎的山河,这一切旧账分量太重,世上有资格为之买单的大概只有上皇一人。
在卓轩看来,朱祁镇年幼登极,若处处被人架空,自幼过上半傀儡似的日子,这反而有利于激起他的雄心,他或许甘愿为理想而作抗争,并在抗争中学会做个胸怀天下的皇帝,可惜,当年有太皇太后张氏极力翼护他,有王振压制那些老谋深算的廷臣,为他遮风挡雨,他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故而并不懂得珍惜什么。
“陛下没错?从正统初年到正统末年,一共十四个年头,其间所谓的盛世只是假象,而病入膏肓才是本真,内忧外患早露出了苗头,一切都表明,大明的衰落已不可避免。”
卓轩抬起头,直视上皇,“令人痛心的是,整个朝廷失去了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和能力,不敢直面危机,更不愿忍受短期痛苦革除时弊,以换取社稷的长治久安,总是以损害社稷根本利益的短视方式,选择让君臣短期内最感舒服的苟安策略混日子,于是,流弊越积越重,终于一朝爆发,江南乱了,瓦剌人闻到血腥味了,内忧外患并至,这个时候朝廷突然发现,无论做怎样的选择都很痛苦,混日子混不下去了,大明不可逆的走上了一条绝路!”
“嘎!”的一声,朱祁镇无意间踩碎了脚下的一块白盏碎片。
自负的朱祁镇心如刀绞,痛苦的滋味终于撕碎了脸上的伪装,狼狈的半伏在案上,姿容中再也见不到半分威仪。
但他毕竟年轻,还没有自负到到顽固不化的程度,特别是沦落为瓦剌人的阶下囚之后,自信心受到沉重打击,当今日有人首次直陈正统年间的朝政弊端时,他虽然不愿承认,却已无力申辩。
不过,曾经神圣不可冒犯的上皇还是想找找背锅侠。
“朕幼年即位,当时由‘三杨’辅佐。正统二年,瓦剌人向南扩张,意欲彻底吞并鞑靼,那时的辅政大臣目光短浅,为了向瓦剌人输诚,命兵部尚书亲自领兵出境,清剿鞑靼残部,为瓦剌一统草原诸部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如今回过头来看,那次出兵大明什么也没得到,而瓦剌人却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这是此后大明一切祸端的开始。”
朱祁镇说的是实情,正统初期面对瓦剌人一统草原诸部的咄咄逼人架势,一群顾命大臣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去阻止瓦剌人的扩张步伐也就罢了,居然也没有选择坐山观虎斗的策略,而是愚蠢的派出大军,追杀已经遭受重创的鞑靼残部,于是,瓦剌人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掌控了鞑靼的地盘与部落,实力大增,最终成为明廷的心腹巨患。
明代君臣似乎完全继承了宋代君臣的尿性,像宋代联金灭辽、联蒙灭金一样,总是屈服于强者的意志,去损害对中国已不构成威胁的弱势蛮邦的利益,以至于被人各个击破,总把自己搞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最后不得不独自面对强者的欺凌。
的确如朱祁镇所言,正统初期,史书上备受好评的“三杨”其实犯下了许多战略性错误,但卓轩不是朝廷命官,根本不想玩令君臣双方都很愉悦的甩锅游戏。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从正统十年开始,江南各省已是乱象丛生,您亲政多年了,却迟迟不愿揭开士大夫与地方豪强勾结,压榨小民的盖子,以致尾大不掉,无数自耕农失去土地,沦为佃农,且做佃农还要遭受层层盘剥,小民活不下去了,于是,江南大乱;而面对北方野心勃勃的瓦剌,朝廷除了以重金贿赂其可汗、太师,屈意求和之外,何曾坚守过底线?何曾汲取过‘内政不修,外举事不济’的古训?彼时‘三杨’早已故去,这样的疏失又该怪到谁头上?”
“你······”
袁彬震骇不已,跪在地上微微颤栗,说不出话来,脑中飞速掠过忤逆、大不敬等多顶适合卓轩承受的罪名。
料火候差不多了,卓轩不想再揭正统年间的旧疮疤,话锋一转道:“陛下既然不愿此时回国,那就连夜启程,先回虏廷吧,从今往后,无论也先说什么,陛下都不要信他,平平静静的呆在虏廷,不再踏入明境半步。”
脸色煞白的朱祁镇恍然起身,“朕······为何要听你一个小小千总的话!”
朱祁镇说话的底气不足,明显有些心虚,卓轩见状,不禁摇摇头。
“事实胜于雄辩!也先曾扬言送陛下回国复位,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搁在去年,陛下惦记的是回国复位,也先惦记的却是大明的江山社稷,若其计谋得逞,华夏大地或将再现‘靖康之耻’!搁在今年,大明与瓦剌的实力对比此长彼消,瓦剌大势已去,不再有与大明讨价还价的实力,所谓送上皇回国复位完全成了一句空话!望陛下做个世外隐者吧,别再现身于大明的疆土,否则,让朝中君臣得知陛下频频光顾大明的军事城堡,当今天子会怎么想?百官会作何感想?人心若生变,终究是不利于陛下回国的。陛下善自珍重,微臣告辞!”
卓轩行了大礼,不待朱祁镇发声,起身匆匆朝门外走去。
“等等!”
朱祁镇往前追了一步,“你······言辞······犀利,以往从未有人像你这样与朕说话,但不知为何,朕并不怪你。唉,此时变数太多,朕不想贸然回国,只能返回虏廷了!朕若安安静静呆在虏廷,时间久了,朝中那帮人还会记得朕吗?朕还回得去吗?”
“陛下大可待机而动,时机来了,您就放软身段,不再让使臣传话,而是亲笔给当今天子致书,便说若能回国,做个逍遥自在的亲王即可,不敢以太上皇帝自居。朝中百官一旦读到这封书函,便会有许多人同情陛下。”
“以退为进?!”
朱祁镇闻言一震,那边卓轩麻利的掀帘而出。
帐外灯火阑珊,夜空中星光灿烂。
经过一番摇唇鼓舌,过程虽然惊心,但大概能说服上皇连夜离境,他不知道该为此高兴还是感伤······
迎着习习凉风,卓轩望向前方那顶灯火独明的帐篷,但见帐门一开,那名鞑女款款现出身来。
心想在这片波澜不兴的荒野,千名鞑子全都厌倦了不断重复的老游戏,不再关注大明上皇的存在,大概只有这名鞑女,仍把一腔幽思寄托在年轻的北狩天子身上,这就是命啊!
诶,她的姓应该就是绰罗斯,与也先一样,只是名儿······嗯,不妨再找个机会问问她的名字。
快步离开营地,身后传来袁彬的叫声:“公主,快下令即刻拔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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